偏偏這時候他突然手一鬆,她整個人頓時化成一灘爛泥,眼看著就要往地上撲去,跌個狗吃屎,幸好在最後一刻,銅牆鐵臂再度發揮作用,一把將她拉回懷裡。
彎彎癱在他身上,不斷的深吸氣、再深吐氣,同樣動作連做了十幾次,也阻止不了胃袋翻湧,不過她的雙腳恢復力氣,腳有了知覺,她直覺想往他身上踹幾下,但是……來不及了,她用力一把推開他,飛奔到樹後頭,屈膝彎腰,開始大吐特吐。
見狀,程曦驊驚呆了,為什麼會這樣?她不喜歡他的輕功嗎?
他不會說對不起,只是默默走到她身邊,輕輕為她順著背。
直到胃裡面的東西吐盡,彎彎才又能夠喘氣,這回她真的變成爛泥了,全身力氣被抽光,她靠在他身上,吸氣吐氣,像剛被釣上岸的半死魚。
程曦驊打橫抱起她,往另一棵大樹下走去,他揀了一塊有草的乾淨之處,輕輕將她放下來。「你等!等。」說完這四個字,他人就不見了。
她也沒力氣回應他,只能揮揮手,意思就是你請自便,只要別再來整我。
背靠著樹幹,暈眩的感覺慢慢退去,她張開眼睛,突然覺得一陣陣雞皮疙瘩冒上來,怎麼會這麼冷?
身子起了一陣「加冷筍」,她伸手往胸口探去,完蛋,大皇兄給的暖玉掉了,這些年她都是靠著暖玉撐過秋冬的,這下死定了,暖玉丟掉,挨罵是小事,這個秋冬要怎麼挨過去?
又要讓十盆火爐輪流燒烤?
程曦驊啊程曦驊,她前輩子到底欠了他多少,怎麼遇上一次她就衰一次,敢情他是她命中最最閃亮的災星?
她知道錯了,她不應該受武俠小說影響,不應該崇拜英雄,當年的年幼無知期已經過去了,她發誓、她保證,絕對會離他遠遠的。
就算穆語笙散播不實謠言,說程曦驊喜歡她,就算半夜會發春夢,夢見和他一起圈圈叉叉,就算會想他想到心痛,想到很哀愁,她一定也會和他保持安全距離,絕對!
當她還在發誓,賭咒要掐死萌發的愛苗時,一道怪異的聲音傳進耳裡,她的神經線一緊,身子倏地僵硬,麥芽糖瞬間變成棒冰。
那是什麼?熊?老虎?獅子?花豹?魔神仔……她就快要變成野獸老爺們美味豐盛的午餐?她將遭到肢解,化成數不盡的屍塊?她將被魔神仔迷惑,跑去吃蚯蚓、蟑螂、泥巴加土塊?要是碰到姥姥……不要啦,她不要當聶小倩,她還沒有性經驗,吸男人精血的事她真的做不來……
胡思亂想一陣後,她又忍不住的開始咒罵——死程曦驊、臭程曦驊,老娘到底前輩子是搶你銀子房子、刨你祖墳,還是和你老婆手牽手去出櫃,為什麼這輩子怎麼樣都還不清?!
當危險越來越逼近,而恐懼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她的身子也抖得越來越厲害之際,她再也顧不得自尊驕傲,扯開嗓子大喊,「程曦驊,救命啊!」
幾乎就在她聲音落下的同一時間,程曦驊驀地又出現了,他蹲跪在她身邊,心急的問道:「怎麼了?」
彎彎沒有冋答他,直覺往他身後探去,他有任意門嗎?還是他會瞬間移位?為什麼她一叫,他就能夠立刻出現?
問號還停在胸口,草叢又晃動起來,她顫巍巍地指向他身後。
他狐疑的轉過身一看,隨即輕哂,原來……草叢後面的動靜加大,他倏地起身,追著動靜跑過去,然後咻咻咻,好像白蛇、青蛇草原追逐戰,然後……他又把她給丟下了。
彎彎滿臉苦楚,小臉依舊不見半絲血色,她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同時暗自祈求千萬不要走了白蛇又來法海,她美得太像妖,要是被鎮在雷峰塔底下,這輩子實在太冤。
心臟跳得狂,她心裡的OS一句接著一句沒停過,她沒學過野外求生,沒參加過童子軍,她是百分百的都市人,她需要宮女太監侍衛圍在身邊保護,她是金枝玉葉嬌嬌女……
呼……她終於鬆口氣、放下緊繃的雙肩,因為程曦驊回來了,而且他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肩膀扛著巨大野……野鹿?!
躲在草叢裡嚇唬她的,是一隻鹿,而且還是頭上沒長角、沒有威脅性的母鹿?這已經教人夠沮喪的了,沒想到他把鹿的屍體放到地上的同時,還輕飄飄地丟下這樣的話——
「想吃鹿肉可以告訴我,不必裝模作樣嚇唬人,我不會害怕,倒是可惜了那捧水,我專門帶回來給你喝的。」他跑老遠才找到水源,沒想到為了追鹿,一轉身就把竹筒的水給灑了。
彎彎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氣死人不償命,他說她裝模作樣嚇唬他,拜託,她才是快被嚇死的那一個,好嗎?而且她什麼時候說要吃鹿肉了,他不曉得她奉行「沒長腳比一隻腳的好,一隻腳比兩隻腳好,兩隻腳又比四隻腳好」的養生健康食材觀念嗎?
她氣死了,氣到再也顧不得形象,一舉彈跳起來,把想對他做的事全部做出來,她用腳踢他,用手捶他,用牙齒咬他,她氣到想把他生吞活剝。
嘴巴的用處很多,可以咬人也可以吼叫人,所以她對著他大喊,「誰告訴你我要吃鹿肉了?!誰告訴你我在裝模作樣了?!該死,你真該死!你不知道女人怕高嗎?飛來飛去做什麼,炫耀啊,有輕功了不起,可以隨便欺負不會武功的良民嗎?!你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丟在森林裡,萬一有野獸想要吃我嫩嫩的肉怎麼辦?!萬一從哪裡跑出來一群妖魔鬼怪要抓交替呢?!萬一……」
她越吼越委屈,越罵越傷心,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她就倒霉到不行?突然,驕傲從她的靈魂剝離,她放聲大哭起來。
程曦驊一開始不曉得她在胡亂發什麼脾氣,但仍然任由她捶打、撕咬,反正她的力氣很小,牙齒也沒有什麼力,在他身上製造不出傷害,看著她洩恨的動作,他竟然覺得……很幸福?!
是幸福嗎?是幸福吧,那種感覺就像、就像希望她一直打下去,拳頭牙齒都不要離開自己的肉體。
可是直到看到她落下淚來,他才驚覺自己錯得有多離譜,而且這時的她也沒有力氣再打他了,她軟軟的拳頭根本敵不過他硬硬的胸口,她只剩下眼淚還有力氣往下流,她的額頭抵住他的胸膛,拿他當牆壁靠著。
就這樣?不打了?程曦驊輕歎息,真可惜……
他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大大的掌心撫著她的背,低聲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怕高,我娘很喜歡讓我爹抱著到處飛,師妹小時候也老吵著我和阿棠背她滿山亂繞,我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歡,不知道你會不舒服。」
他是為了討她歡心,才抱著她搭高空飛翔器?
他的解釋讓她的哭聲漸歇,但真正震住她的是那聲對不起,大皇兄、二皇兄都說過,他這人沒什麼缺點,就是無法低頭,說不出歉意。
她在為前一個對不起感到震驚時,他又溜出第二個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害怕野獸,我從小就是在北疆森林裡長大的,對我而言,人比野獸更可怕,野獸不會耍手段、使心計,有力氣的就打,跑得快的就躲,它們只是為了生存,才會和人類對陣。」
聽到這裡,彎彎的淚水終於止住,頂多偶爾用力吸一下要流進嘴裡的鼻涕,也順便想起大皇兄曾經說過他十五歲以前都跟著師父在森林裡,不擅長與人交際。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曾經讓你受傷,因為我討厭女人,尤其是那些名門閨秀,我覺得她們都是一群沒腦袋的蠢蛋,只會爭寵,我打心裡瞧不起她們,我不知道你和她們不同,而那些謠言讓我心慌,我擔心皇上真的把我留在京城,那時的北疆很亂,我擔心沒有人可以制住北夷大軍。」
不知怎地,他像是打開了體內某個閘門,要把活到現在都沒說出口過的對不起一次說完似的。
不停蹦出來的對不起,把她心裡的千千結打開,她望向他的臉,他的五官還是一樣剛硬,僵凝的表情還是像打了過量的肉毒桿菌,但眼神更深邃了,望著她時讓她情不自禁心跳加快、呼吸紊亂,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胸門衝出來。
不過她和他不一樣,她就算沒談過戀愛,也知道那種感覺是荷爾蒙作祟,不是隱含的危險,是喜歡對方,不是討厭。
「對不起,那一次把你摔在地上,我和男人相處慣了,沒想到你會受傷。那時候我抱住你,不知道為什麼心跳突然飛快、呼吸紊亂,變得不像自己,我害怕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我認為那樣很危險,所以裝酷、裝生氣,裝出很討厭你。」
嗄?怎麼可能?!他摔她,竟是因為……不小心觸電?
彎彎頭暈了,這次不是因為雲霄飛車威力太大,而是因為……她怎麼會喜歡上這麼純潔、沒受過污染的純爺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