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晚靜?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然後他很快的想起了,那個叫小臻的女服務生告訴過他,方晚靜晚上可能會去百貨公司做兼職。
這裡離飯店很近,捷運兩站而已,可以替她省時間。
他心中突然有種痛痛的感覺。
雖然她總不認得他,他們的交集永遠是餐盤與食物,但很奇怪的是,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說,很想照顧她。
很想帶她回紐約,想幫她申請紐約的藝術大學,想讓她不要跟每一個人彎腰說歡迎光臨,想讓她回復昔日的公主模樣。
即使他們從來就不熟悉,他還是很想這麼做。
他穿著亞曼尼,帶著喬裝成助理的艾琳與陶比走向專櫃。
方晚靜就像他想的一樣,對他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先生您好,很榮幸能為您服務,請問需要找哪一類的商品呢?」
清了清嗓子,「幫我介紹一些高價位的珠寶。」
「請問是贈送,還是自用?」
「都有,我要幾支領帶夾,再幫我挑一些戒指。」
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燈光下看她——稚氣未脫的臉跟套裝很不相稱,但還是很認真的從玻璃櫃中取出幾支白金鑲鑽的領帶夾。
他看也沒看就說好。
接著她又取出了四枚男戒,他全包。
然後她取出四枚女戒,樣式也是極致奢華,他原本想說好,直接包下,但就在點頭瞬間,突然改變主意,「幫我挑一些年輕的款式。」
很快的,盛著年輕款式的絨布盤子被拿了上來。
他拿起其中一枚戒指,左看右看,「這是幾號?」
「七號。」
「七號啊。」他假裝若有所思了一下,「你的手可以借我一下嗎?」
「什麼?」
「手。」他對她伸出手,「我想看看戴起來好不好看。」
方晚靜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遞出去了。
陳宇揚忍著得逞笑意,光明正大的拉住她的手——小小的,指尖纖細,有著少女的柔軟。
為了不讓她覺得不舒服,他很快的將檯燈轉過來,假裝在研究戒指似的,然後左手拉著她,右手拿著那枚鑲著粉紅色碎鑽的戒指,就著她的無名指戴了進去,然後推到底。
相對於他的慎重,方晚靜完全是莫名其妙。
這是她第一天的兼職,也不知道借手指是不是常態,她只是覺得這人感覺還不壞,加上如果他那些首飾全買,光抽成晨曦的學費就有著落了,所以她才讓那人在她手上戴戒指。
但說起來,也滿奇怪的,不過就是個戒指,他這麼深情款款做什麼啊?
雖然說,感覺還不壞啦。
然後他抬起頭,一笑,「我不要官方推薦樣式,我希望你推薦一些年輕女孩子真正喜歡的款式給我。」
然後她拿出一套寵愛珠寶五月上市的水果款——其實她看目錄時就喜歡了,小顆粉鑽鑲成的蘋果形狀,有項鏈、戒指,還有耳環。
用的是頂級鑽石,一套價值三百多萬。
因為貴,所以目前還沒售出。
「你喜歡這套?」
「嗯。」
「可以戴給我看嗎?」
她還來不及回答,同櫃的美姊立刻擠了過來,「您好,我是寵愛珠寶的副櫃長,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服務嗎?」這男客人剛進來時她就看到了,不過當時有個貴婦在跟她買東西,所以才讓那小丫頭撿了現成的便宜。
看這客人穿著亞曼尼,還帶著兩個助理,一看就知道有身家,買東西也不挑,只講物品的名字,最有可能是來買東西做公關用,她曾經接到過這種Case,光是抽成就是二十幾萬了。
看這新來的工讀生傻里傻氣,戴什麼戒指啊,因此她在送走貴婦後,連忙就擠了過來。
「這套蘋果鑽石只是單價比較高,但其實並不是我們的熱銷品,我們的熱鋪品是下面這套翡翠,很受到貴婦的歡迎,剛剛那位太太就訂了一套。」其實才沒有,但為了營造受歡迎感,她很常這麼做,「還有,這套珍珠也是熱銷品,雖然單價都比較高,但很有收藏價值。」
一旁,艾琳跟陶比已經快不行了——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啊?
翡翠跟珍珠從來不是他們的主打啊,那只是很貴很貴,但寵愛珠寶一直以來主打的是鑽石與天然水晶。
眼看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不但打斷他沉溺於變態幻想的瞬間,還想把方晚靜推薦的鑽石蘋果收下去。
一陣火大。
「不用了,就這幾個領帶夾,這條全鑽項鏈,這套蘋果飾品。」
陳宇揚想他是真的火大,所以才會在陶比戳他第三下的時候才想起來,他應該要要求打折。
「因為我們是慶祝重新上櫃,所以目前全面八折……」
陳宇揚正準備要開口殺價的時候,沒想到那女人居然又繼續說了。
「但由於您消費滿七百萬,所以我們自動再給您一個八折。」說完,還向他眨了眨眼睛,「這是給您的特別折扣,可不能跟別人說喔。」
吐血。
這女人到底哪根筋不對勁?
他先是怒她突然跑出來,現在則是怒她打沒必要的折扣——在客人開口前,不需要這麼說。
雖然說這是公款購物,所有的珠寶他會先帶去香港跟百貨業者商談時做現場展示用,接著帶回台灣以退貨的形式核銷回保險室,他大可裝大戶開心買,但此時,他只想叫那女人閉嘴。
女人還在督促著,「快點包裝啊,不要發呆。」
陳宇揚覺得自己再待下去會抓狂,於是,他擺擺手,「用絨布盒子分開包裝,不要讓珠寶互相碰撞就行了,其他的不需要,我趕時間。」
然後他們三人就帶著珠寶飛到香港,誰也沒去動那盒珠寶,幾天過去,當他們要跟百貨業者見面,預備展示自家珠寶的時候,赫然發現其中一個領帶夾的盒子裡多了一顆藍寶戒指在裡面,標價是二十萬。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這個藍寶是怎麼冒出來的。
他知道這種事情非同小可,因此立刻打電話回台北,然後那個號稱是副櫃長的女人告訴他,他們當天下午就已經發現絨盤上少了一顆,那個小工讀生已經認賠了事,而且,他們也將她辭退了。
☆☆☆☆☆☆☆☆☆☆ ☆☆☆☆☆☆☆☆☆☆
「喂。」
「方……晚靜嗎?」只是簡單的三個字,但陳宇揚卻覺得不是那樣容易說出口——雖然幾乎都是看著她長大,但誠實說來,這是他第一次對著她叫她的名字,感覺其實很微妙。
當然不是說他從來沒有說起過她,只是,都不是在她面前而已。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電話,她似乎有點疑惑,少女的嗓子透出些許的不解,「請問你是?」
「我是前幾天買了七百多萬的客人。」雖然這種說法很俗,但陳宇揚知道,這是最容易喚起記憶的方法,畢竟這種大戶要好幾個月才可能出現一次。
「是你?」
「我想告訴你——」
一句話還沒說完,卻被她打斷,「你這混蛋為什麼偷我的藍寶石?」
「我——」
「七百多萬的東西都買了,卻要拿那二十萬的東西?你知不知道那二十萬對我來說,是多大的一筆錢?我一個月加上小費還不到三萬塊,我要工作七個月才有二十萬,何況我要吃要喝要付房租,我還有個妹妹在念十二年制的美國學校,學費貴得嚇死人你懂不懂?
你穿那麼好的西裝,還有助理,你的生活條件一定很好,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就算你只是好玩、無心,但已經對別人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你知不知道?」
「我——」
「櫃長跟我說要我認賠,不然就要告我竊盜,只要不下雨我就騎腳踏車上下班,你覺得我可能有二十萬嗎?我妹妹為了避免讓我留下前科,提前預支薪水,現在被傭人一樣的帶去紐約幫忙做事情,她才十七歲,我很擔心她會出事,然後不知道為什麼?說好一落地就要打電話給我的她,一直沒有打電話回家,然後你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嗎?
不是的,我們副櫃討厭我,她知道我晚上在飯店上班,她打電話告訴我們經理說我偷竊,然後我就被辭退了。」
她激動得完全不讓他插嘴,「我妹妹預支的薪水全部賠給專櫃了,我一下掉了兩個工作,不要說我們的學費,連房租都會有問題了,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有的人真的很努力想要過日子,想要讓生活回到所謂正常人的軌道?對別人來說也許正常不過,對我跟我妹妹,我們卻要花上好幾倍的力氣你懂不懂?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還要打電話給我?我只知道,因為這件事情,我跟我妹妹的生活已經再也回不到之前辛苦支撐的軌道上了。」
語末,已經帶著哽咽。
陳宇揚靜靜的。他懂啊,怎麼會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