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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衛小游

  「所以,我們真的脫離險境了?」他難以置信地問,想確認這顯而易見的事實。畢竟,他現在還好端端的活著,而且船艙裡十分平穩,一點兒也不像先前整艘船都快要翻覆那樣的天搖地動,顯然他們已經脫離了暴風圈的威脅。

  「歡迎來到大唐,日本國的井上恭彥。」醫者笑著伸出乾淨的雙手。

  「現在,我要幫你換藥。」

  「藥、藥來了!」一聲聲急促的呼喊從甲板上傳至船艙裡。「燙啊,燙…」

  男人趕在藥碗翻覆前,迅速接過熱騰騰的碗,擱在床邊的矮几上。「別老這麼莽撞啊,祝兒。」

  「對不起嘛,我不知道會那麼燙。」呂祝晶扯出一抹抱歉的笑容,看著床上的少年。

  船艙外突然傳來呼喚醫者的聲音,男人答應了聲,雙手利落地裹好少年頭上的布條後,便道:「祝兒,這小兄弟就交給你了。讓他把藥喝完,可以減輕他的頭痛,我去外頭看看其它傷者。」

  雖然這艘船上也有隨船的船醫,但歷經暴風雨後,船上傷者不少,一時間是應付不來的。

  呂祝晶點點頭。「沒問題。」

  待醫者離開後,他坐在床沿,捧起那碗藥,開始徐徐吹涼。但一張嘴兒便像是靜不下來似的,又開始詢問起床上的傷員一大串問題。

  「井上恭彥,你是打哪來的呀?你們怎麼會在海上遇難?你多大年紀了?你自己一個人嗎?怎麼不見你家人——」也許連口水都噴進藥碗裡了。

  井上恭彥回看男孩,他眼神晶亮,像是隨光線流動光彩的璀璨寶石。

  想起他的名字,祝晶……

  他好奇詢問,打斷男孩的問題。「你名字,怎麼寫?」

  「啊。」停下聒噪的問話,呂祝晶抬起頭看著少年略顯蒼白的臉。他左右張望,沒找到紙筆,當下擱下藥碗,捉起少年的手,在他掌心上寫字。

  「呂,雙口呂。」一邊寫字,嘴上也沒停。「祝,示兄祝,祝禱之意。」

  「晶呢?」少年專注地記住這些漢字。他學過,可以瞭解這些字的意義。

  「晶,三日晶。」男孩寫道:「意思是……」

  「光輝。日的精光。」少年接續道。「原來真是這個晶:…」

  男孩詫異。「耶,你知道?」

  少年點頭,微笑。「我知道。」因為他也認識一個叫做「晶」的女孩呀。

  雖然想再細問,但猛然想起被晾在一旁的藥,呂祝晶低呼一聲。

  「啊,你得喝藥了。」匆忙端起藥碗,湊到少年嘴邊。「來,張開嘴。」

  井上恭彥下意識聽從了命令,下一刻就嘗到一口苦澀的藥汁。

  苦吞良藥之際,他啾著男孩,覺得很納悶。

  這男孩,是不是太隨性了點兒呀?一會兒連珠炮般問了一大串問題,一會兒又要他喝藥,他的思緒跳得好快呢。

  又被灌入一口藥汁,井上恭彥看著男孩有些得意地道:「好極了,你可是我生平第一回親自照顧的傷員喔,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他接過藥碗,一口飲盡。表情是苦澀的,唇角卻帶笑。「真的嗎?我很榮幸。」

  男孩聞言,笑開,直率道:「好傢伙,我喜歡你。看來我們這朋友是當定了。」

  少年正想回話,但自艙門口大步走來的人讓他趕緊擱下藥碗,爬下床行禮。

  「籐原大人。」剛剛忘了問清楚,他是怎麼會躺在副使艙房裡的。

  身穿使節官服的籐原馬養是一名氣度極佳、頗有威儀的壯年男子,他沒有降貴紆尊的攙扶起跪在地上的井上恭彥,只是站在他面前,關切地詢問:「傷勢還好嗎?井上家的次子?」

  「回稟大人,小人一切安好。」雖然頭側仍隱隱作痛,但已經不似先前那樣劇痛了,可能是那碗苦藥發揮了功效。

  「那很好。先前在暴風雨中,你表現得很勇敢;等我們回國後,我會向天皇稟告你英勇的表現。不愧為我大和子民。」

  「多謝大人,這是小人應該做的。」

  「你可以在我的艙房裡好好休養。我們已經脫離險境,很快就會抵達長江口了。趕快好起來,天皇還等著你我竭誠效忠。」

  「謹遵命。」一連串飛快的倭語,讓一旁的呂祝晶聽得困惑不已。他完全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只能蹙眉看著一直跪在地上的井上恭彥,納悶這個穿著體面的日本國官員怎麼那麼不體貼,竟讓受傷的人一直跪著。

  正想出聲抱屈,但籐原馬養已經探視完傷者,並轉過頭看著呂祝晶。

  還來不及反應,呂祝晶已經被籐原馬養提抱了起來。

  他處變不驚地瞪視著這個莫名其妙的日本國使臣。

  「小公子,」籐原馬養對呂祝晶微微笑道:「非常感謝你。」

  多虧這孩子在狂風暴雨中看見了他們的求救信號,大唐的海舶才能義氣相救,派遣幾位熟識水性的船員登上他們的甲板,一路引領他們航行出暴風的範圍,拯救了一整艘使船上的人;更在得知他們船上的藥品幾乎全受潮後,他們船上的醫者還帶著傷藥,登上使船前來救治傷員。

  由於他說的是流利的華語,呂祝晶雖然聽懂了,卻只是點點頭,嗯啊嗯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才好,只好說出心裡想到的第一件事!

  「嗯,那個,你可以放我下來嗎?」不習慣被陌生人這麼抱著耶,爹要知道了,會吃醋的。籐原馬養如其所願地放下他。呂祝晶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額頭碰地、遲遲不起的少年,轉頭又道:「嗯,那個,你可以叫他站起來嗎?他受了傷,一直跪在地上會不舒服。」

  籐原馬養聞言,不禁哈哈大笑。「恭彥,我出去以後,你就自己起來吧。」說完,和藹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轉身走出艙房。

  井上恭彥答應了聲,這才緩緩站直身體。

  呂祝晶搖搖頭,喃喃道:「這麼喜歡被人跪喔,好大的架子。」

  井上恭彥對眼裡有著不諒解的呂祝晶以華語解釋:「不是這樣的,呂祝晶。在我的國家裡,籐原大人家族的地位遠遠高於我家族的地位,他是貴族,我是平民。我本來就應該尊敬他。而大人也不應該對我特別降貴紆尊,那是不合禮數的。」

  可呂祝晶似乎沒有聽進他的解釋,只對他招招手道:「哪,你蹲下來一點。」

  井上恭彥依言稍微彎身,直到呂祝晶點點頭,與他雙眼對視。

  突然他伸出手,就著袖子抹著他的額頭。「瞧,行這麼大的禮,連額頭都碰髒了。」井上恭彥微怔住,沒有立即答話。當男孩專注地擦拭著他額頭上的灰塵時,他的心如花朵一般地綻放了。「呂祝晶,」他露出溫柔的微笑。「我想我一定會很喜歡你的國家。」

  「那是當然的嘍。」男孩理所當然地說:「我唐國是天底下最繁華的泱泱大國,沒有人會不喜歡的。」

  長安的外國人並不少見,像是東北的新羅、渤海國人;西北的突厥、回紇;西南的吐番……都是長安城常見的訪客。只是,像井上恭彥這樣搭乘遣唐使海舶的日本使者,在長安的人數尚不算多,起碼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拍拍手,拂去手上灰塵,呂祝晶斜偏著頭,看著井上恭彥,良久。

  「我聽說你們是日本國的使節團,因為海流的關係,跟其它三艘使船分散了……那,你到底多大年紀?」

  他的思考模式像兔子一樣地亂蹦亂跳呢。

  井上恭彥慢慢地掌握到呂祝晶的思考方式,發現他的問題焦點其實只是在問他年齡後,他微笑著回答:「我今年十四歲。」

  「十四?!」呂祝晶瞪大雙眼。還以為他至少有十六、七歲了,原來只是比他稍長幾歲而已。「在這艘船上,你是什麼身份?」他拱手回答:「我是一個單純的留學生。」井上家不是貴族,只是以平民的身份在官府裡擔任侍臣,為天皇和貴族執事,能有幸得到天皇的允許,加入遣唐的計劃,是非常榮幸的。

  「你要去長安?」

  「對的。」

  「……唔。」片刻的沉默。「你家人不會擔心你一個人跑這麼遠嗎?」

  他想了想、才道:「會啊。可是能被選中參加這次的出使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家人都祝福我。幸運的話,我不僅能到長安見識大唐的繁華,還能將所學帶回我的國家,幫助我的國家成長。你也注意到了吧,我們日本國的船師不是很擅長南方海域的航行,而我們不擅長或者有待改進的東西還有很多,我衷心期待能踏上你們的國土,向貴國來請益學習。」

  身為大唐子民的呂祝晶雖然也曉得自己的國家十分強盛,每年四方各國入朝的使臣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用提經商往來的外國人了。

  不過他一直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耳聽見一個外國人對自己國家的熱切嚮往,不由得也感染了這種期待的氛圍,盼望回到家鄉,想看看這些人初見長安時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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