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笑得那麼得意,眉眼彎彎,哪怕烏雲滿天,她還是燦亮得像顆小太陽。
「走吧!別讓差大哥等太久。」她推著他說。
高亢深吸口氣,用力牽緊了她的手,這回真的一生不放了。
最後,他再舉目望向這群讓他留戀難忘的人,拱拱手。「高亢謝謝了。」
一個春水縣民哭了,第二個開始掉淚,緊接著,哭聲連成一片。
高老夫人腫著一雙通紅的眼,過來拍拍兒媳的肩。「你們小倆口都要注意身體,知道嗎?」媳婦要跟著兒子流放,她本來是不同意的,但林蘋很堅持,威脅要家法伺候她也不怕,高老夫人才知,真有鴛鴦難離,一生一世這樣的例子。她不忍再阻,便應允了媳婦的要求,心底已經認定了,只要一雙好兒媳平安,把剩下的家產都賣了,將南疆上下都打點一番也沒關係。
高老爺平時管教子孫嚴,這回也難得地開通,但求兒媳無事,當起了散財老爺。
高亢夫妻一步步往南方走,兩差官在他們身旁護著,幾百春水縣民一路相送,幾乎送出縣城。
突然一騎飛來,是春水縣的捕頭,剛接到道台的諭令,打開一看,嚇得他差點魂飛魄散。這事兒得有人處理,但現在春水縣沒主心骨,他便想到了高亢,這位前任青天大老爺應該有本事力挽狂瀾吧!
他捧著書信,老遠就開始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洪水沖垮了安城府的堤防,肆虐明永、秋水二縣,知府大人跑了,現在大水直往咱們春水縣來了!」
本來離情依依的眾人突然呆掉了,本該組織一府三縣百姓抗災的知府帶頭逃亡,洪濤驚天,難道春水縣也要被淹成一片泥濘?
誰想成為難民?誰願意家園被毀?一時間,近千隻的眼睛就盯在了高亢身上。在他們心裡,只有這位真正的青天才救得了大家。
第十章
當大水沖垮了上游的堤防,知府大人棄官逃走,明水、秋水二縣相繼失陷,位於安城府最下游的春水縣便面臨了一個嚴峻的考驗——是留下來抗洪?還是所有的人棄縣逃亡?
沒有人想死,但是也沒有人捨得拋棄這好不容易安居的家。最後,他們懇求高亢組織群眾,一起護堤。
兩位差官也不敢硬逼高亢上路,天知道這位大老爺一走,會不會春水縣民就集體逃亡了,然後大水淹沒整個南方,數十萬頃良田皆沒,百萬難民流離失所……天啊,太可怕,想不下去了。
高亢啼笑皆非地接下了抗洪大任,但天曉得他過去活了二十七年,今生到大周近兩年,別說抗洪了,他連洪水都沒見過。
可是被逼到懸崖邊了,不干也不行,他再世的根底可在春水縣,爹、娘、一對雙胞胎還要在這兒成長,絕不能讓洪水毀了他的家。
他已經把這裡真正當成家了。
努力回想以前看電視新聞時,那些人是怎麼護堤抗洪的?沙包似乎是必備物品,但臨時去哪裡找那麼多沙包?
林蘋提醒他,一時籌不了那麼多沙包,先用岩石、巨木頂著行不行?
他也不知道行不行,死馬當活馬醫啦!
他先組織百姓,男子十四以上、六十以下,盡量扛重物去護堤,女子十六以上、五十以下,幫忙準備物資、做飯、燒水。這陣子吃的東西一定要講究,他不懂護堤,卻知道大水過後,災病最容易發生,要是弄出瘟疫來,就麻煩大了。
堤防上,人來人往,另一邊,大水轟隆。
高亢身上的囚服還沒換下便指揮著眾人,使盡一切手段加固堤防。
這次是春水縣民總動員,上千個人做得火熱。
眼看著滾滾洪水,來勢洶湧,雨還嘩嘩下個不停,高亢眼睛都要紅了。
「怎麼這麼大的水?」他的心都提到喉間了,這堤防若一垮,春水縣準會完蛋。
林蘋還是一身小廝的衣服,站在他身邊。「你在獄裡不知道,今年冬天雪就多,一入春,雪水才化,接著又是大雨近月,兩邊加起來,便是這樣了。」
「居然是這麼回事?」他在牢裡,不見天日,豈知外頭氣候變化?
「大人,水位越來越高,東區有一處堤防支撐不住,出現裂痕。」柳師爺來報,一臉憂慮。
「快帶我去看!」高亢邁步往前跑。
林蘋轉個向,去找那些年輕體壯的百姓,多扛些重物準備堵堤防。
高亢和柳師爺來到堤防鬆動處,眼見那道裂痕有加大的趨勢,他急喊:「快堵住它!」
他很清楚「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的道理,別看這道縫還沒裂開,外頭水壓遽升,不稍片刻,整座堤防就會因此而垮。
開始有人拿著石頭、磚塊和剛砍下來的樹幹往河裡丟。
但水流迅速,那些東西一進河,立刻被沖得無影無蹤。
裂痕越來越大,在高亢眼裡,堤防似乎也開始動搖起來。
「來幾個人,大家手牽手,跟著本官下去,咱們先堵著它,其他人再扔東西。」沒辦法了,只得蠻幹。
青天大老爺發話了,一下子,十幾名漢子就跟著高亢跳下河。
下了河才知道,河水湍急得人根本站不住,若非十餘人結力成隊,早被水沖得蹤影不留。
「大家挺住!」高亢大喊。
這時,林蘋招呼來的扛重物大隊也到了。
林蘋看到高亢身先士卒,下了河擋漏,驚嚇得渾身哆嗦。
「大家快點,大人和鄉親們都在河裡,要盡快把裂縫堵住,否則他們就危險了!」她喊開了,頭一個就扛起石塊往水裡扔。
眾志成城,上百人一起努力,裂縫終於被堵住了。
林蘋趕緊招呼大家把那些凍得臉色發青的人們拉上岸。
她心裡急得要命,高亢是第一個下去的,所以離岸邊最遠,要上來,也排最後一個。
他的體力有點透支,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大半靠著前頭的人拉著,他才能繼續往前行。
突然,他腳一軟,滑了一下,身子差點被河水沖走。
林蘋衝到岸邊,探出身子給他打氣。「相公,振作點!就快到你了,撐著!大家快拉啊!」
她一吼,大家才發現這個小廝打扮,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竟是知縣夫人。
原來不只縣太爺親自下河堵漏,連夫人都一起過來扛東西,這下子還有誰敢不賣力?
拉人的動作越來越快,連林蘋都伸出手,幫著出力。
可越到後頭,要把人拉起來的困難就越大,主要是後面的人力氣都耗光了,只能依靠外力拖拉,無法自己使力。
終於拉到倒數第二個,那漢子卻被凍累得昏過去,人一倒,身子就重如石頭,一下子就把兩個在岸邊拉人的縣民拖下河去,其中一人就是林蘋。
「啊!」林蘋驚聲尖叫。
高亢本來昏昏沉沉的腦子突然驚醒過來,就見林蘋嬌小的身子正被河水沖過他身邊。
「娘子!」他大叫,腎上腺素上升,整個人忽地就有力氣了。
他撲上前,捉住林蘋的手。
她是諳水性的,可惜這水流太湍急,她落水的時候被沖暈了過去。
高亢使盡全力將她拉進懷裡,小心地讓她的頭靠著他的肩,不至於嗆到水。
「娘子、娘子……」他不停地喚她,她臉上的黑灰已被河水沖得乾乾淨淨,露出蒼白的膚色。
他心痛得要命。他坐牢不舒服,她在外頭奔波得更勞累,才多久,她像老了十歲。
河水同時也沖掉了她的帽子,露出短短的、齊肩的頭髮。就為了扮小廝陪他流放南疆,她絞斷了一頭美麗得像夜空的黑髮。
這傻女人啊!他怎麼值得她如此做?
「醒醒啊!娘子,娘子——」天在下雨,他的心也在滴血。
「大人,快把手伸過來。」十來個漢子手拉手地下了河。這回他們學聰明了,人人腰間綁了繩子,也不怕被沖走。
為了搶救高亢和林蘋,大家都是不惜生死,與洪水搏鬥。
高亢一手抱緊林蘋,一手拚命地仲往支援的人們。
河水太急,高亢幾次搭住了那人的手,又滑了開,實在穩不住身子。
見此情狀,更多人組成急救隊伍下了河。
終於,有一個人牢牢地捉住了高亢。
「大家一起用力,拉!」柳師爺在岸上招呼著人群。
卡。高亢聽到一聲悶響,本來就酸痛到近乎麻痺的手,忽然間完全失去了知覺。
他知道,他的手臂脫臼了。
這也很正常,湍急的河水要把他往下衝,人們卻要將他拉上岸,他一隻手還抱著林蘋,就靠另一隻手撐著,兩邊的力道都很大,他的手受不了,自然要受傷。
如果放開林蘋,他的負擔會輕一些。
但生命中,有些東西是至死都無法放開的。
花了大約一刻鐘,縣民們終於把高亢和林蘋救上岸。
「大人、大人——」好多人跑過來探望他們。
「我們沒事,大家別鬆懈,仔細看著堤防,如果還有類似的情況發生,照樣辦理。」他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放下林蘋,仔細地檢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