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們的生意雖好,但貨品在台灣畢竟尚未通過檢驗,遭人告發。強仔事先得到風聲,便捲走了剩下的錢,扔個爛攤子給我,等我發現時,打電話問他,他正在機場,準備逃到美國。我問他為什麼騙我?他回了我一句:你沒腦子啊!人家說什麼你都信。」這是他最後一次跟強仔連絡。
林蘋皺著眉頭不說話,好半天,才長歎口氣。「難怪以前你不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則丟臉,二來,販賣未通過檢驗的藥物,不知道那些一心想變美、變強壯的顧客吃了藥,身體會不會出問題?她心裡很是不安。
良久,她才歎道:「這種錢實在不應該賺的,那些藥政府沒核准,萬一吃出人命,我們罪過就大了。」
他點頭同意她的話。「我當初只想到歐美科技那麼發達,他們都能賣的藥,沒道理在台灣就會出問題,但再細想,為何世界各國引進一種新藥品之前,都要再臨床實驗,必有其道理。我一個外行人,確實不該質疑這種規定,而且,藥物不是食品,哪怕是食品,吃錯了也會要人命的。那樁生意是我做錯了,怨不得人。」
「現在只希望大家都沒事。」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他溫柔地捧起她的臉,黝黑的、星芒閃爍的眸子凝視她。「娘子,有些事我做錯了,當時沒有受到懲罰,反而怨天尤人,認為全世界的人都負了我。但上天還是給了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來到大周,可我也沒有改變,更變本加厲地厚實心防,避免被人所害。我做的每一件事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有今天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所以你和爹娘就別費心思變賣家產,為我走關係、托人情了。」
「你真的認為自己在這裡沒做半件好事?」
他笑著,好像清風拂過森林似地淡然。「我知道縣裡很多人讚我是青天,但他們根本不明白,我做那些事不是為了他們,我只是不懂得怎麼做個父母官,再加上想偷懶,才施行那些政策,陰錯陽差地給百姓們帶來了好生活,僅此而已。我心裡沒有一點善意的,或許,惡念還多一些。」
她傾過身子,在他頰邊親了一下。「傻瓜,你別信宗教說什麼有心為善、雖善不彰的話,聽娘子的,下管有心或無意,善就是善,縣民們知道自己要什麼,你給了他們,不管你出於何意,他們日子過得舒服,他們喜歡你,這就夠了。那些功德啊、報應啊,上天自己會算,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過日子就好了。」
他美麗又驕傲的小娘子啊!他鄉喜歡她這份慧黠與豁達。世人都愛算,他亦不例外,但算來算去,誰比得過她的瀟灑?
他今天跟她說這麼多,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想告訴她,他不是個好丈夫,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她也別守了,尋個好人家另嫁了吧!她今年才十八,他不要她為他守一輩子。
可是她話裡話外部表示了不會束手待斃,她會為他爭取到最後一刻,無怨無悔。
他既感動又心痛,只怕再憐她百年、千年,也還不完她這份深情。
「娘子,我該拿你怎麼辦?」
她笑了,像迎風初綻的桃花,粉柔嬌嫩,艷麗無雙。
「相公,別人怎麼看你,我不知道,但在我心裡,你是最棒的。出車禍的時候,你第一個想到的是保護我,公公拿家法要打人,你想也不想就撲上來替我挨打,婆婆把兩個丫鬟都送到房裡了,你也沒碰她們一下。你待我一心一意,我已經很滿足,如今,我只希望你再做到一件事——永遠別放開我的手。」
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而今,林蘋的一番告白就讓高亢紅了眼眶,抱著這副柔軟的嬌軀,他只能在心底暗自立誓,不管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他的生生世世,一顆心就屬於這個女人,永不相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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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五被砍頭了,高亢卻在牢裡蹲了四個多月。
知府大人本來想弄死他的,省得整個安城府的人都學他,不給上官送禮、又不叫屬下收賄,那他這類「千里做官只為財」的人怎麼辦?喝西北風去?
可知府大人小看高亢的影響,他那種無為而治的方式滋潤了春水縣民的生活,人人日子過得好了,口袋裡有錢,就會去消費,順便也活絡了商業,結果便是縣裡的人感激高亢,往來的行商更希望這位縣大人干久一點,大家好多賺些錢。
再加上高老爺、夫人賣了半數家產給林蘋上下活動,她一個女人家,交際能力比那些走南闖北的掌櫃們都強,硬是讓她走通了道台的關係。
於是,高亢的案子一審再審,知府要殺人、道台要保人,最後各退一步,判了高亢流放南疆。
還好,春水縣本來就靠南邊,離那裡不過百餘里路,比人家放到西部墾荒強多了。
這一日,陰雨綿綿,也是差宮押著高亢上路的時候了。
高亢雖然一身囚衣,人倒也打理得乾淨,這多虧了他的好人緣,和林蘋的疏通。
高亢在牢裡吃好穿好,就是數月不見天日,人顯得蒼白憔悴一些。
差官們本來打算給他上手鐃腳銬的,突然後頭一陣敲鑼打鼓。
兩個差官傻了。這……戲台上演鬧劇嗎?一個犯官被流放,春水縣民居然祭出了萬民傘相送?
這大周朝有多少年沒有地方官如此得人心,能讓百姓們尊崇到祭出萬民傘了?
高亢喉頭一梗,眼眶就紅了。送萬民傘的人群中,領頭的正是柳師爺,旁邊是高老爺、夫人,綠娃、紅蝶懷裡抱著兩個孩子,快兩歲了,模樣生得真是越來越俊俏,就像一對金童玉女。
「差爺,能不能讓我們跟高大人聊幾句?」柳師爺上來給兩位差官送了禮。
差官看看後頭數百人群,個個雙眼通紅,手怎麼也伸不出去,堅持推了禮,還把準備往高亢身上銬的鎖鏈也丟了。
「行,你們說、你們說。」
柳師爺先走上去,高亢看看他,又瞧了一眼那超大陣仗的萬民傘,淡淡的笑浮上唇角。
「你搞的?」
柳師看著這個年輕知縣,從一個不通人情的二楞子,變成積極卻帶點偏激的大老爺,再到如今,人如清風,一舉手、一投足,便是一陣清爽。
可惜高亢到了現在才蛻變,他若早一年前便能有這份淡定,何至落到如此田地?
柳師爺點頭。「大人一路好走。」
「你這一搞,下任知縣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的。」他現在已經懂得官場上的交際。
「那也是三個月後的事了,本師爺早應聘了貴府的西席,不至於要到看人臉色的地步。」柳師爺促狹地說:「我還得感謝大人,高府給的薪俸可比當師爺多了兩倍。」
高亢的目光轉向高老爺、夫人,知道他們做這許多都是為了自己,而他,其實不是個孝順的兒子。
心一酸,他雙膝便跪了下去。「爹、娘,兒不肖,連累兩位老人家了。」
高老爺是大男人氣派,做不來啼哭的女人行為,但高老夫人卻是忍不住兩眼的淚水嘩嘩流下。
「我可憐的兒,你……千萬要保重啊!」
「娘,兒會小心的,娘莫哭壞身子。」不是在兩老膝下長成的又如何?他們待他恩情似海深,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也當他們是親爹娘,恭恭敬敬給他們磕了頭。
高亢起身,輪流抱過一對雙胞胎,叮囑他們要乖巧聽話,莫給爺爺、奶奶和娘親添麻煩。
兩個孩子似也知道一番別離的痛苦,小臉皺著,淚水滴滴答答地流。
高亢安撫了兩個孩子,舉目四望。怎不見林蘋身影?
突然,一個小廝打扮的人竄到他身前,對他笑著。
他嚇一跳,凝目看去,抹著灰塵底下的五官是如此熟悉,不是林蘋又是誰?
「你你你——」他居然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她附到他耳邊俏聲說道:「公公、婆婆答應幫忙照顧小寶和丫頭,而我,就到南疆看護你嘍!反正也只是幾年時光,很快我們就能回來了。」
「這是流放,去那兒要做苦工,不是開玩笑的!」他咬著牙,低聲道。
「什麼苦工能比在大太陽底下推泥沙、挑磚頭累?」高中的時候,她可是跟過一個水泥師傅打工,砌牆、搭鷹架,她樣樣會,不信南疆的活兒會比當年在工地裡還辛苦。
「你一個女人家——」
「女男平等,大沙豬。」她截斷他的話,又悄悄踢他一腳。「再說我頭髮都剪了,臉還抹成這樣,誰還認得出我?」
「可是……」
「沒有可是。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她不給他說完話的機會。「你答應過,永遠不放開我的手的。」
他心痛得好似被一塊大石頭砸中。她真傻,就算是要相守一生的夫妻,也不必為對方犧牲到這種程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