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半晌,歎口長氣。
「你知道嗎?小蘋,我現在才發現院長很偉大,可以無私地為那麼多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付出。」
像他就做不到,他怕人,被背叛過一次後,他就越來越厭惡與人交往,連高老爺和夫人都進不了他的心,遑論其他人了。
她點頭,跟著低吟。
良久,她兩手一拍。「相公,如今我們也有錢了,不如也收養些孤兒,你覺得如何?」
他怔忡,那不是要和更多人接觸嗎?天哪,饒了他吧!
「相公,你也不想那些出生和我們一樣的孩子受到欺負吧?」她小手溜上他胸膛,輕輕畫著圈。
如果他幼時沒有被院長收養,現在會怎麼樣?是否早就熬不過冬季的寒流,一命嗚呼?
算了,她要養孩子便養吧!反正他就出錢,不與孩子們交流,便不存在受騙的可能了。
「我讓師爺統計一下春水縣的戶口,再尋塊地建莊園,以便收留那些無依幼童。」
「不如把老弱婦孺一起算進去。」她盤算著。「莊園要建大一點,裡頭可以養雞、養豬,順便種些果樹,能再建幾個手工作坊更好,大家都有事做,日子才不會太無聊,也能掙些銀子養家活口。」
「照你說的辦。」
「我一回家就開始設計,想法子既能做好事,又不讓家裡虧大錢。」她雙眼閃亮,又像是二十一世紀那個埋首職場,日子過得精彩又緊張快樂的女強人林蘋。
他呆呆地看著她,漸漸地目光柔了、醉了,也癡了。她的快樂便是他生命的意義,能讓她開心,他覺得拿皇帝的寶座來換,他也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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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蘋終於還是禁不起高亢的誘哄,下了馬車,與他一起逛街賞燈。
走進了街市,萬頭攢動的景象讓一對小夫妻很是訝異。
「好熱鬧啊!」不比二十一世紀過年的時候,民眾爭搶福袋的情景差,而且高亢還看到很多女子,有那長髮高綰、梳成髻的婦人,也有梳辮扎丫的小姐、丫鬟。「剛才你還怕拋頭露面有失禮數,瞧瞧,這出來玩耍的女人有多少?難道她們都是不守婦道?」
林蘋扶著他的肩,笑瞇了眼。「我倒是被婆婆嚇傻了。」
她早該知道凡事都要眼見為憑,不過到了大周,為求適應生活,她將原本的才能知識盡皆收起,卻成了一個人云亦云的小女人。
要改要改,她非得把原來的自己找回來不可。
「做婆婆的心思大約是古今中外差不多的,就希望媳婦一心悶在家裡相夫教子,不外出玩耍。」這大概就是女人專愛為難女人的詭異心態吧!他想著,就覺得好笑。「將來咱們小寶長大,娶了娘子,你可別這樣對媳婦。」
她低啐一聲。「我才不跟媳婦住,省得人家說我是惡婆婆。」
「這裡可沒有分開住的習慣。」
「誰說的?我聽說太奶奶還在呢!不過老太爺過世後,幾個兄弟分了家產,各自發展,公公得到的是春水縣的土地,才在這裡紮了根,其實我們的老家在北邊。」
「有這回事?」他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對家裡的事倒不如她熟悉。
「我也是聽婆婆說的。」她拉著他的手,一起觀賞街道兩旁的燈,有紙紮的,也有綢緞圈起的,最豪華的是街中央的一盞水晶燈,做成八角型,上頭鑲了無數珍珠寶玉,富貴非常。「你上衙門的時候,婆婆常拉著我說高家是多麼富貴、如何地位顯赫,讓我要謹守本分,千萬別給你丟臉。」
「真豪門,不浮誇。」他看著那燈謎,心裡隱約有個念頭,卻想不出來。「我看高家只是暴發戶派頭,稱不上顯赫。」
「春水縣第三晶戶了,你還不滿足啊?」
「等成為安城府第三昌再說吧!」
大周將天下分為十八州,一州下轄三道,一道底下有三府,一府之下有三縣,所以春水縣不過是最基層的,在縣裡稱王稱霸根本不算什麼。
「你怎不說成為天下第一富?」她白他一眼。
「樹大招風,我們小富就好。」他冷笑。「你從小讀書就比我厲害,舉幾個歷史上鉅富而能善始善終的來聽聽。」
她第一個想到胡雪巖,然後是沉萬山、石崇……但這一路下來,卻找不出幾個有好下場的。
「范蠡該算一個吧?」說得有點氣虛,因范蠡雖鉅富,卻總散財於諸親鄰里,自己真正聚斂的卻不多。
「陶朱公能發財、也會散財,真正做到役使金錢而不為錢所惑,確實了不起。」他語氣多有崇敬。「可惜我做不到。」他的個性注定了他只能獨善自己,無法兼達天下。
她想了想,也搖頭。「我也不行。我的願望只有找一份好工作,賺點錢買房子,有口飯吃,不愁花費,兒女健康,夫妻和諧……」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他突然低叫,打斷她的話。
「又發什麼神經?」她滿臉疑惑,被他拉著跑向那只華美的水晶燈。
高亢來到燈下,取了張紅紙,唰唰唰寫下四個字,遞給發送燈謎的人。
「老丈,你那個『三人同日去看花,百友原來是一家。禾田旁邊一堆火,文字叉裡倆朵花。』是不是這個答案?」
老人家看到紙上「春夏秋冬」四個字,手中響板一拍。「客人——啊,大老爺!」他這一喊,無數只眼睛定在高亢身上。
「是青天大老爺呢!」不知道誰喊了這麼一句。
接著,很多人衝上來問好,還有幾個商販拚命往高亢懷裡塞東西。
「大老爺,上回多謝您了,這是小老兒一點心意,請大老爺笑納。」說著,就是一包魚丸送過去。
「大老爺別嫌棄俺們的粗鄙東西,只是一番心意。」這個人送的是幾個捏面人。
「這個讓大老爺甜甜嘴。」於是,一包松子糖落入高亢手中。
「大老爺,俺替俺家不肖子給您磕頭,多謝您上回給他主持了公道,沒讓他被惡人害了。」咚咚咚,幾個頭磕得好響。
高亢有點手足無措,應付完這個,那邊有人跪下了,才伸手扶起,前頭有人送禮,他才想說自己不收禮,送東西的人已經跑了。
剎那間,整條街市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亂。
高亢恨不得自己生了八隻手、四條腿來應付眼前的混亂。
不知不覺間,林蘋被擠到了角落,但她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開心。
婆婆總誇高亢厲害,為官深得人心,她素知婆婆寵溺子孫,三分好也能誇成十分,因此對婆婆的話是聽入耳裡,藏進心裡,再七折八扣,才把它當成事實。
可眼前的景象證明了高老夫人一點都沒誇張,高亢確實做得好官,才能獲得百姓的愛戴。
夫妻是一體,相公成材,有哪個做娘子的會不高興呢?
尤其,現在的高亢越來越有獨當一面的氣勢,看起來好威風、好瀟灑。
她凝視他的眼神漸漸地染上一層迷醉,心底的柔情加深,愛意為他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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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辛苦地擺脫感恩的群眾,高亢拉著林蘋逃回馬車上,三層車簾全拉上,他一身儒衫也被汗水打得濕透。
林蘋溫柔地為他理著散亂的髮絲,重新替他將長髮東好。
「相公想必為百姓做了很多事,才能得到如此愛戴。」
他拉開衣襟,一邊喘,一邊擦著汗。
「這你就錯了,你家相公正因為什麼都不做,才得愛戴的。」
她找出他的折扇,正幫他扇風,聞言不禁一愣。
他苦笑。「是真的。來大周快一年,我一件案子都沒審過。」所以那一番盛情他受之有愧,心裡悶悶的,有一個聲音在低語:「人性本惡,別輕易受騙了」,但另一個聲音卻喊著:「那些百姓多良善,可像險惡之人」,這種感覺好複雜,又好矛盾。
「但那些百姓不是這樣說的。」
「唉!」要說大周人純樸嗎?也是事實。「官府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話你聽過吧?」
她點頭。「以前看電視常看到。」
他解釋。「其實那句話不管放在哪裡,都是行得通的。你想,我們在二十一世紀打官司、請律師,要不要錢?」
「不只要錢,而是要花很多錢。」
「在大周也一樣,一般平民百姓多不識字,想打官司,首先就要先請狀師寫狀紙,這便是第一筆花費了。過了堂,捕快、師爺、書吏……這上下打理,也要不少銀子,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家相公不懂大周律,於是我想了一個主意,只要不是太嚴重,比如人命官司,能私下調解的就盡量私下調解。我讓縣民選出幾個德高望重者,成立調解委員會,專門處理這些小事,效果還不錯,於是,就這麼口耳相傳了。」他也很無奈,本意只是想偷懶而已,結果卻……唉,陰錯陽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