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皇姊。」龍天運冷冷一聲。
辰平公主更覺氣惱,臉色一陣忿恨,哼了一聲,甩袖離開。杜邑侯妃藏起不滿,口氣放得極為委婉:
「皇上,公主是你的皇姊,皇上不該為了一名宮女而對公主——」
「姨母,你該赴建章宮了,別讓母后久候。」龍天運不疾不徐地打斷她的話。
杜邑侯妃表情一陣陰沉,隨即化為笑容,福了福禮,領著淑妃離開。
「你沒事吧?若然。」龍天運轉向殷若然,表情變得柔和。
「沒事。」那般柔情,讓她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無法不疑惑,也不敢單純地看待龍天運的每句話、每個舉止與每個動作。他是帝王,若以權力逼她就範,她也無法逃脫,然而,他不以權力逼她了,她反而覺得有詐,無法猜透他的心思。
「來。」龍天運牽起她的手,走到那盤珠子前。
殷若然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麼,困惑地看著他。他沒說話,從懷中取出一個銀鎖,拾起那些彩珠,一粒一粒的,穿成一條串著珠練的鎖片。
他將串著珠練的銀鎖遞到她眼前,未說一語,只是朝她輕笑著。
「皇上……」殷若然愣住。她沒想到,他竟親手為她穿出一個銀鎖片。低下頭,默默接過。心裡暗忖,是要她感動?
龍天運看著她低垂的沉默。別的妃嬪成天只忙著妝扮爭奇鬥妍引他注意、迎合奉承他,她呢?何時她才會爭著要他的寵愛——要他的心?
他等著呢。
「天氣這麼宜人,若然,你陪我一起去城外走走好嗎?」突然改了口,只有一個「你」和「我」,而非皇帝與宮娥。
殷若然稍稍遲疑,便輕輕頷首。他是皇帝,自然是聽他的。後宮佳麗多柔順,不需多她一個。久了,他就會厭倦了吧。然後……
龍天運似笑非笑,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麼。她不由得一驚,連忙收回心神,若無其事對他盈盈一笑。
摒開眾侍衛左右,不帶任何隨從,不驚動任何人,兩人單騎,微服出宮,穿過熱鬧的街坊市集,直出了城門,往皇城郊外奔馳而去。
晴光大好,他們一路走走停停,或看山或聽水,賞花觀樹,徜徉在敞闊的天空下,任憑和風吹拂。
「此情此景,我只願能和你共相偎依。」低俯在她耳畔,輕聲吐訴情衷。
殷若然垂低了頭不語。
「喝!」龍天運拉緊韁繩,催喝馬騎奔馳,然後歇緩,彷似漫無方向地任馬兒走動,載他們到天涯四方。馬兒走著走著,走到了水邊。不遠處零散著幾戶人家。
龍天運翻身下馬,抱扶下殷若然,放馬兒自去喝水。斜陽正照,點點瀲瀟的金波。溪邊有婦女在浣紗,一溪潺潺的江水,緩緩地流向人間。她呆愣了半晌,默默看著龍天運,再無語,緩坐在岸邊,靜聽溪水的迴響。
夕陽留晚照,總是看人多愁。春光自老,空繾綣,說風流。浣紗的溪水,流載著不盡的相思和愁緒;溪邊的年華黛綠,隨它空自流去。
她靜望著那些浣紗的婦女。這樣的日子多平凡,雖然年華兀自在溪邊浣去,但看這世間多美麗。
她暗自歎口氣,隨即暗暗搖頭。她怎麼益加像莫愁姐那樣觸景便傷情,還生愁緒,吟詩又歎氣。
站起身,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驚喊。
「小姐!」
那聲音……她猛然回頭——
「奶娘!」簡直不敢相信,不禁看看龍天運,他正含笑看著她。
「小姐!」奶娘飛快跑了過來,身後跟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兒。喘著氣說:「小姐,真的是你!太好了!沒想到能再見到你!」
「奶娘!」主僕乍然相見,無限欷歐。「你怎麼會在這裡?鳳姐不是接你去了?」
「說來話長——皇上!」奶娘這時激動平靜,驚見龍天運,趕緊拉了小娃兒向龍天運行禮。
「多謝皇上!皇上的大恩大德我們永遠不敢忘!」當初得知龍天運竟是當今聖上時,她簡直驚得說不出話來。
「起身吧。那些事不必放在心上。」龍天運語氣平淡。
這對話教殷若然聽得一臉懵懂。奶娘解釋道。
「小姐,你不知道,因為乾旱欠收,鳳丫頭他們繳不出田租,正不知如何是好,多虧了皇上的大恩大德。皇上派人接我們到這裡來,送給了我們一筆銀兩,又撥了塊土地給我們,還替我們搭建了房子。」奶娘指指身後不遠處靠裡的一處屋宇。「我跟鳳丫頭他們一家才能有所安身。這一切都是皇上賜給我們的。」
殷若然不由得驚詫,龍天運竟在背後默默安排好一切。她拉住奶娘的手,百感交集,有安慰有慶幸。
一旁小娃兒睜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又怯生生地看著她和龍天運,模樣十分可愛。她摸摸小娃兒,說:「這是鳳姐的小娃兒吧?」
「是啊。娃兒都快四歲了,愈來愈頑皮。」提起孫兒,奶娘的神情自然流露出喜悅滿足。
奶娘滿足的表情,讓她覺得既高興安慰又有些黯然。多希望奶娘能常伴著自己,但奶娘好不容易能一家團圓,含飴弄孫,過著和樂的生活。
「小姐……」奶娘趁著龍天運沒注意,悄悄拉拉殷若然的衣袖,低聲問道:「皇上對你好不好?」
殷若然不想讓她擔心,點頭說道:「嗯。你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已。」
「那就好。」奶娘喃喃點頭。
千言萬語,此時卻硬咽無言了。
是夜回宮後,龍天運獨自在殿廳負手徘徊。燈火通明,卻照得一殿靜寂。殷若然走近,輕聲說:「多謝皇上。」
峻容泛出喜色。這是她第一次向他道謝。她可否感動,交出她的——
他點個頭,並未多言。殿外忽然傳來縹緲的歌聲,有宮女在唱吟,聲音如絲,若隱若現,飄蕩而來一闕「臨江仙」。
他看著殷若然,隨著那歌聲,輕輕唱起: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花落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太突然了……又意外……朱唇半啟,怔怔看著他,竟呆住。
怎麼也沒想到,皇帝竟會為她唱起情曲。
尤其龍天運的聲音蒼涼有味,瘖啞有情,帶著淡淡欲訴的隱愫,句句皆像在傾吐。
他走到她身前,輕輕撫摸她的臉,低低又吟唱,像在傾吐:「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意情濃,相識幾人懂?那聲聲,還似縛情咒。
第11章(1)
「太后殿下,皇上對那殷若然十分著迷,完全被她給迷惑。現下皇上對立淑妃為後一事不置可否,恐怕已有意立殷若然為後。若皇上立她為後,她又生下皇子的話,那麼我們尹氏一族恐將式微。」建章宮裡,杜邑侯妃對太后說著她的擔憂,貴氣的臉透著一點猙獰。「此女若不除,後患必無窮。」
「嗯……」太后尋思,「你的顧慮沒錯。但皇上執迷不悟,我的話皇上也不聽,一時半載恐難將殷若然趕出宮。」
「殿下,只要有此女在,皇上便不會立淑妃為後。惟有將她除掉,皇上才會死心。」
「這麼做恐怕不妥,皇上不會輕易罷休。」太后對殷若然是有成見,可還沒想過要她的命,不禁猶豫。
「殿下,若一時心軟,等殷若然被立為後,到時後悔便莫及。」杜邑侯妃一邊觀察太后的神色,一邊說道:「殿下您忘了,皇上為了殷若然而忤逆殿下。皇上被殷若然所惑,對這妖女簡直言聽計從,若不盡快動手,後宮將無寧日,更無淑妃立足之地。」
太后細思片刻,點點頭說:「此話說得極是。不過,該怎麼做才好?」才能了無痕跡,不會落下把柄。
宮闈中妃嬪間的爭寵,以及複雜殘酷的地位之爭,不單只是為了爭皇上的寵愛那麼簡單。
「這個殿下您別擔心,我自有主意。」
一名宮女進來,低聲稟報幾句。杜邑侯妃點頭,對太后說道:「皇上在中殿接見朝官,殷若然那妖女此刻一人在雲池的香亭,這是個好機會。聽說先前皇上時會臨幸吳美人,想來那吳美人原也頗受皇上喜愛,但自從殷若然人宮後,便受皇上冷落。我這就讓人請吳美人一塊到雲池。」
雲池畔,果見殷若然對池徘徊,身旁只跟了一個侍女翠竹。
「臣妾見過侯妃。」那吳美人在一群侍女簇擁下到了雲池,見到杜邑侯妃,上前施禮。
「吳美人不必多禮。」杜邑侯妃道:「聽說皇上前些時常駕臨芙蓉殿,恭喜了,吳美人,得皇上如此寵愛。」
「多謝侯妃。」嘴裡道謝,臉上卻不無幾分得意。
杜邑侯妃心裡冷笑。說道:「不過,吳美人可知,皇上新近迎一名女子入宮,對此女非常著迷?」
「侯妃是指殷若然?」吳美人垮下臉,變得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