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梟瞟了她一眼,薄唇淡抿,感覺掌中秀足欲要縮回,他五指收攏,同樣掐在踝骨處。她方寸陡緊,上回他指力掐握所造成的劇痛深植在腦海中,原以為那番痛楚將又興起,正屏息以抗,身子繃緊好半響,但是……咦?怎麼不痛?
她怔怔然地看著他由袖底取出一隻青玉小瓶,湊近嘴,咬掉瓶口的軟塞子,跟著,將瓶中軟稠液體倒在她踝上那圈已癒合的鞭傷上。
抹在她踝肌的玉脂微灼,有些兒酥麻,幾乎是觸膚便立刻滲入寒毛小孔中,散出鬱鬱香氣。弄不明白他葫蘆裡賣什麼藥,白霜月羞惱地使勁兒,這次倒順利抽回自個兒的腳,只是動作過促,仍避無可避地扯疼右大腿的傷。
「這『玉脂香膏』極難提煉,能教膚色光滑妍麗,比之每日讓人為你敷裹的舒筋金創藥難得百倍,你該謝我的。」徐緩收妥青玉小瓶,那雙勾人心魂的眼回到她臉上。
她難不成還得下跪磕頭、高呼萬歲?!「省省你的好藥,我沒這般嬌貴,用不慣。」忽地,一個想法竄出,他強在她雙踝上抹那玩意兒,接下來該不會也硬要往她右大腿上的傷下「毒手」吧?
落入這魔頭手中,她一再要自己別怕他刻意的羞辱手段,一旦無所懼,一切折磨也就無法真正傷著她。只是她心裡雖明白,當他以過度親密的方式靠近時,她仍會很不爭氣地隱隱作顫。
膚頰暗染嫣霞,她咽咽津唾,為防那個想法成真,她弓起雙腿坐在榻上,背靠床柱,一臂悄悄移到臀側,握住她擱在枕邊的短劍。那把短劍後來並未被他取定,想來,他自視甚高,心中篤定得很,以為任憑她如何襲擊,他仍能輕易繳下她的兵器,因而根本不屑收走她的短劍。
她的一舉一動皆落進男人眼底。
天梟別具深意地哼了聲,道:「用不慣那很好。我說過,旁人愈不願的事,我愈要勉強。」
這會兒,換白霜月發出哼聲,小小回敬他一下。
他像是翹起嘴角,那弧度幾不可察,奇異的是,他冷然的臉似起變化,五官輪廓瞬忽間略現軟色,卻僅曇花一現般疾掠而過,快得只夠白霜月訝然一瞬,便認定是自個兒神眩眼花,瞧錯了。
靜了片刻,他突然問:「想不想知道這幾日我上何處去了?」
洞室中又是一靜,白霜月抿抿唇,道:「不想。」
他深瞳微瞇,抿唇,當真笑了。「很好。你懂得抓我脾性。」既然他喜歡勉強人,她說道不想聽,他自然得強迫她聽,不是嗎?
雖知她九成九說著反話,天梟依舊往下道:「我下雪峰替你打探『白家寨』近來的動靜,狀況挺耐人尋味的,你當真不聽?」
這惡人……就想玩弄她是吧?
白霜月內心忿然,有些騎虎難下。關於寨中情形她自是萬分在意,但不管現下怎麼答話,似乎都要落入他的陷阱裡。
總之,說不說都在他,她選擇靜默以對,微揚的下巴有股倔強的味道。
難能可貴的,天梟倒沒繼續為難,僅微乎其微地挑動單眉,嗓音持平地說;「羅力慘死,『白家寨』的二當家羅醒獅痛失獨子,把罪過全兜到你我頭上。這幾日他動作好快,以往暗中部署的勢力全都大大方方地調度起來,原先反他的一些人倒也能見風轉舵,『白家寨』早已是他囊中之物。另外,羅醒獅也與中原武林裡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取得聯繫,想來雙方亦是談妥利益分配的問題,欲合力斬妖除魔,傾全力捉拿你我二人。」提到「斬妖除魔」四字時,語氣裡透出甚濃的諷刺意味。
「我沒幹壞事。我是清白的。」她鎮定道,雙眸黑幽幽的,不很明白他話中的「利益分配」是何意味,但模糊又覺得這或者是一切禍事的起源。
他神情詭譎,靜語:「干沒幹壞事,不是你說了算。跟我私奔,在一塊兒過了大半個月,你尚有清白可言嗎?」
白霜月瞠目圓瞪。
「你、你你……」是氣到連說話都結巴了,她滿面通紅,連作好幾下呼息吐納,終於艱澀地擠出話。「你胡說,我沒有!那全是你捏造出來的謊話。」
沮喪又氣憤,她握緊拳頭、衝著他嚷:「落到你手裡,你痛快點兒,一刀殺了我乾脆,何必玩這種下流把戲?你、你究竟想怎麼樣?」
男人默然不語地望著她氣息凌亂的臉容好半晌,琉璃眼如映涵皓月銀輝的深沉碧海,海面之下埋藏久遠的秘密,不投身當中,則永不可知。
有些分辨不出了,她感到迷惘,不曉得此時此際那雙銀藍眼瞳是否正在施展大法,又要來迷走她的心魂?
若是,她該召喚意志、嚴陣以待,不教他得逞,但腦中卻只思索著一件事!她竟極想、極想投身在那片神秘之海下,撥開層層暗湧,去看清他原本的面貌!
她定定回望他,毫不退縮地望著,胸口莫名促跳。
她聽見自己心音如鼓,亦聽見他沉嗓幽然,在洞室中迴盪。
「你父親不該病死,他若肯再多給我一些時候,我便能教他徹底明白,他當年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錯誤?」
男人眉宇肅冷,有股外顯的狠勁兒,白霜月心下一驚,不禁駁道:「我爹向來任俠仗義,心胸開闊,你別想往他身上羅織罪名!你!站住!把話說清楚再走!天梟!」
似不欲多說,他起身拂袖而去。
她衝著那高大又孤傲的背影叫嚷,雙腳剛下榻要追,暗門外的機括一動,那扇石門再次緊合,又一次將她隔離在原處。
可惡!可惡!可惡!白霜月惱得雙拳槌壁、發洩地放嗓尖叫:「天梟,我不怕你!聽見沒有?我不怕你!」
男人未曾走遠,立在石壁另一側,他聽得清清楚楚。
兩邊壁上嵌著燭台,點燃燭火用以照明,在朦朧的燭光中,他身影翦翦、面容微垂,斯文沉靜的五官亦顯朦朧,而冷厲之色似不復見,徒留深思幾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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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三日。
這三日,白霜月大腿上的傷復原得好快,走動時已不太會扯疼肌理,而這三日,天梟也未再出現在這洞室中,不知是否故意吊著她的胃口,不教她有釐清疑問的機會。
白霜月表面上儘管平靜無波,內心思緒卻如柳絮千萬縷,無時不刻地思索著他那日離去前拋下的話語,想著他的語氣以及當時的神態。
他憑什麼說那些話?
有幾回,白霜月發脹的腦袋瓜裡似有若無地浮現了什麼,那記憶便如春日下的游絲,細小飄浮,愈使勁兒去撲拿,只會將它揮得更遠、更高,如何也掌握不住。
想得額角好疼啊!但不想出個所以然來,又會陷入一種極度的不甘裡。
這日午時,大娘依舊為她備來午膳和飲水,盤中甚至多出一顆碩大香梨。
白霜月暫時擱下心中謎團,微笑同她道謝,後者仍無回應,連瞧也沒瞧她一眼,只低首、垂眼,利落地做好一切該做之事。
白霜月已然習慣大娘這模樣,絲毫不以為意,仍是用著午膳,偶爾自言自語地對大娘說上幾句,並不期望對方搭話。
一切如此尋常。
終於,大娘收拾好她用過的碗筷和剩菜,拎著竹籃子起身離去,卻沒將那道暗門關起。
一開始,白霜月以為大娘忘了。
心跳越來越急,她提著短劍,趕緊抓住機會閃出那道半啟的石門。
門的另一邊有無數條昏幽幽、深不見底的通道,她一怔,東張西望,才斟酌著該選哪一條時,竟瞥見大娘的身影出現在右邊不遠處的通道上。
大娘靜佇在那兒,默默地瞥了她一眼,隨即旋身走了。
白霜月無法解釋那感覺,未多想,雙腳已自動追隨那抹矮胖的身影而去,在燭火昏黃的狹窄長道中蜿蜒迂迴。隱約覺得,大娘有意幫她,欲要引她走出這宛如迷宮的山腹。
她發足奔去,因那矮胖身影走得好快,快得讓她不得不全神貫注、氣聚丹田,以輕身功夫追上。
這時才知,原來大娘深藏不露,也是厲害人物哪……
第四章 迷魂香馥復迷魂
寒氣從四面八方滲進,閃爍幽黃燭光的石壁通道像是永無盡頭,延伸到天涯海角、到無法預知之境。
她應是走了許久、許久,久到右腿的傷再次感到強烈不適,而那抹矮胖身影仍以驚人的腳力,在迂迴曲折的通道中迅速行走。
咬牙,她發狠追上,不去理會腿傷。
不知是否太過專注,痛覺竟在不自覺中麻痺、消除了,她追趕的步伐突然輕快了起來……
依舊是冷,她忽地打了個寒顫,一閃神,前頭的人竟消失不見了!
她一驚,連忙飛身奔去,來到一個三岔口子,懊惱地發現她果真跟丟了人。
「往中間走。下頭便是出口。」那蒼老略啞的聲音從某處傳來,在週遭盤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