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留在這裡。」他徐聲說道,沒有點破,她此時的狼狽與無助,連烏黑的長髮都被冷汗浸得半濕。
她沒有辦法拒絕,反倒極度希望他留下,覺得有他的存在,就連惡鬼都不敢靠近,更別說是入夢傷害她。
「你會走開嗎?」她躺下來,低聲的問著,忐忑不安。
「不會。」
「真的?」她又問。
他注視著她,說出承諾。
「真的。」
躺了一會兒,她又囑咐著。
「不要告訴爹爹。」
「好。」
知道他不是會說謊的人,她鬆了一口氣,只是餘悸猶存,臥了好久還是不能入睡,最後只能望著他,尋求最真實的保護。
「我可以握你的手嗎?」她不喜歡示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對他示弱,一點兒也不羞恥。
他的反應是伸出手,主動握住她,以行動代替言語。
剛接觸的時候,她是有些訝異的。跟她的纖細白嫩相比,他的手比她太好多,粗糙且有著硬硬的繭。跟爹爹的手有點像,卻又那麼的不同。
暖意從他的手心傳來,驅逐惡夢的驚寒,她懸宕驚怯的心,終於找到安全的棲息地,如小手一般,被他的體溫燒燙著,當睡意再度來襲時,她放心的閉上雙眼入睡。
朦朧之中,幾度半夢半醒的睜眼,都看見他信守承諾,真的留守在床榻旁,沒有留她孤孤單單一個人。
他沒有走。
睡夢中,她下意識的挪湊,粉嫩的小臉貼上他的手,輕輕依偎。粗糙的觸感,沒有帶來絲毫不舒服,而是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依靠。
從那一晚之後,羅夢再也不曾作過惡夢。
第3章(1)
轉眼四、五年的光景,嬌稚的小女娃兒,漸漸成為十二歲的少女,愈發亭亭玉立,借口來羅家問事或探訪,實則想一睹芳容的人,幾乎要把門檻都踩凹了。
更有南方鏢局鎮威堂,與大風堂的勢力與能耐,僵持在伯仲之間,彼此爭奪案子,不但各不相讓,還有過不少衝突,最後連鎮威堂的堂主,大名鼎鼎的白髮豪俠程鶴,都上門來興師問罪,眼看就要大鬧一番。
正巧羅岳不在,羅夢出面招呼,對著程鶴盈盈福禮,清淺的微笑。
那一笑,幾乎把程鶴的魂勾出來。
別說是大鬧了,豪俠氣勢全消,在大廳裡坐到太陽下山、月亮出來時,仍只顧著癡望著羅夢,好幾次都忘了回話,看得都出神,直到羅岳趕人,他才失魂落魄的離去。
回到鎮威堂後,程鶴就病了,才沒多久時間,就病得只剩一口氣,群醫束手無策。家人都知道,他是染了無可救藥的相思病,只得來到大風堂央求羅夢,去見他最後一面。
她翩然赴約,走到床榻邊,對著程鶴笑著,輕言軟語的道:「程大俠,您可要保重身子。」
話才剛說完,程鶴立刻跳起來,明明連棺材都擱著預備的人,瞬間生龍活虎,還喝喝哈哈的,中氣十足,當場打了一套拳。
從此,程鶴再也不跟羅家相爭,甚至還處處禮讓羅家。偶爾上羅家拜訪時,只要見著羅夢,他甚至還不敢坐著。
年過不惑的中年男人,卻為了一個少女而傾心,差點連命都送了,引得江湖上人們津津樂道,羅夢的美名更聲名遠播。
大風堂日益興盛,再加上沈飛鷹的保護,有如銅牆鐵壁,不識相的匪徒自然少了許多。
只是,這世上,偏偏就是有人被貪字蒙了眼。
那年正月十五,年味還濃著,京城裡處處張燈結綵,夜空裡煙花燦爛、鞭炮聲連綿不絕,人們都擠著出來看熱鬧。
羅岳心情大好,捨不得拒絕女兒,於是就讓鏢師們陪同,加上沈飛鷹隨身護衛,才允許她出門看花燈,就怕她在家裡悶壞了。
直到月上柳梢頭,房門才被推開,沈飛鷹抬起頭來,呼吸微微一停。
她換上新衣,是淡淡的月白色織錦,長髮不再盤髻,而是以紅緞紮起。簡約的裝扮,更顯得她雙眸水靈,唇辦嫩紅,肌膚宛如水凝,晶瑩得比月色更美。
「好看嗎?」羅夢碎步上前,在他身旁轉繞,頻頻追問。「你覺得好看嗎?」她不想再盤髻,想要看起來更成熟些。
這幾年來,沈飛鷹己不再是昔日少年。
他變得英武高壯、俊朗偉岸,是個成年男子。他的忠誠與武藝,讓不少人敬佩,也吸引不少女子,對他猛獻慇勤。嫵媚大膽的女人,直接與他調情;害羞的女子,則是派人送來情書。
雖然,他全不理會那些女人,一心一意只守護著她。但是,每一回,她還是會覺得心裡酸溜溜,才會在今夜換了裝扮。
面對她的追問,他竟波瀾不驚,淡淡的回答。
「這不該問我。」他甚至避開視線。
「為什麼?」她仰望著日漸成熟的他,有些兒痛恨起,兩人年歲的差距。「我就是打扮給你看的。」她實話實說。
沈飛鷹沒有回應,她的追問,倒是等得不耐煩的鏢師們,來到屋外張望,瞧見她的裝扮,全都叫嚷起來,驚艷得連連驚呼。
「哇!哪來的絕世美人?」
「這也是咱們大風堂的驕傲啊!」
「美!太美了!」
「己經不是小丫頭了。」
「想當年,剛出生的時候,還是個小娃兒,大夥兒都輕手輕腳,就怕會碰壞了。」
羅岳的反應最激烈,虎目含淚,感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夢兒、夢兒……爹的心肝寶貝、爹好、好……」話還沒說完,他己淚流滿面。
「堂主,別哭啦,今兒個可是元宵節呢!」有人勸著。
「好、好,不哭……我不哭……」羅岳點著頭,用大手抹淚。
貼心的羅夢,走到父親身旁,攀著粗壯的臂膀,仰頭甜笑。「爹爹,走吧,我陪你去看花燈。」她舉起袖子,替乖乖蹲下的父親,擦去臉上淚痕。
可是,羅岳一聽,更是涕灑滂沱,傷心得像是天都崩了。
「爹爹也想去,但是,朝廷裡來了人,要談一趟官鏢的事。」嗚嗚,他好想把那個官踢出門,開心的陪女兒去看花燈。
「那麼,我盡快回來,去買些吃食,就回來陪爹爹。」她嬌言軟語的哄著,抹乾又湧出的淚水,納紗袖口早己半濕。
「好、好……」羅岳連連點頭,轉而望向沈飛鷹,雙手重重的擱在他肩上,用最慎重的表情、最認真的語氣,再三交代著。「你可要好好護著她。」
「屬下知道。」
又是屬下,罷了罷了,隨便他。
習慣了沈飛鷹的頑固,淚眼汪汪的羅岳不曾再試圖糾正他,只能看著眾鏢師們興致勃勃,簇擁著寶貝女兒出門,直到看不見了,才垂頭喪氣的往大廳走去。
繁華盛世,百姓富足,節日自然極為熱鬧。京城裡處處懸掛著紅紗燈籠,店家與攤販的花燈,各比奇巧,讓人目不暇接,不論是長衫飄搖的商賈店東。還是短衣褐布的勞動者,都樂在其中。
玄武大街上人潮洶湧,馬行、香藥鋪、茶坊、酒肆等等,都競相點燈,其中龍門客棧的花燈最為出眾,門前還請來戲班子,名角登台演出,引得人們駐足觀賞,叫好聲不絕於耳。
明明是最該開心的時候,羅夢卻心有惆悵,在花燈的照耀下,望向身旁的沈飛鷹。光影在他深刻的五官上,來回變化著,唯有他的神情不改,隨時警戒。
他並沒有看她。
四周有很多人,為她而驚艷止步,還有幾個人看得出神、嘴巴開開,甚至被後頭的人潮推擠著,失足一個接一個,撲通撲通的被擠下大運河的支流裡,仍一邊泅泳、一邊望著,連眼都捨不得眨,對這些她全都不在乎。
因為,他沒有看著她。
一如,每個人都誇讚她美麗,唯獨他沒有,不論她怎麼問,他就是不說。
偏偏,她最最在乎的,就是他的意見。
人潮擁擠,他的大手始終護著她,沒讓任何人擠著她。她看著身畔的大手,臉兒莫名的嫣紅,更顯得肌膚白潤,因為突然醒覺,盤桓在心中的謎團,一顆心跳得好快。
驀地,他像是聽見,她激動的心跳,終於低下頭來。
四目交接的瞬間,彷彿萬籟俱寂。她望見他眼裡的詫異,以及隱藏得太好的動搖,忍不住上前,往他懷中更踏進一步……
「有了有了!」門圓胖的小女娃衝來,硬是擠入兩人之間,胖手舉得高高的。「夢姊姊,拿這個回去給堂主吃吧!很甜的!」被大力推薦的,是個被咬了一口的香糖果子。
追在後頭的徐厚,還沒說話,就先賞了小妹一顆爆栗。
「哇,好痛!」星星大叫。
「笨蛋,你要堂主吃你咬過的東西嗎?」
「不咬過,怎麼知道甜不甜?」小小年紀,星星卻懂得據理力爭。
「不行,再去買。」徐厚堅持,還轉過頭來,大嗓門變得小心翼翼。「小姐,還需要替堂主買些什麼?」
眼看沈飛鷹轉開視線,悵然若失的羅夢,單薄的雙肩下垂,輕聲回答。「鹹熱的買軟羊肉、赤白腰子,再添些鶉、兔等野味;甜的就買金絲菟梅、香橙丸跟蜜煎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