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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典心

  再者,他也心急如焚,想趕去的心情,絕對不下於她。要不是擔憂她,他恨不得要插翅飛過去,搞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是誰如此狠毒,又如此厲害,能讓羅岳慘死於祝融。

  保護羅家父女多年,羅岳的死,是他萬萬料想不到的事情。

  不再遲疑,沈飛鷹再度抱起羅夢,帶著她上了準備在門外的馬車,片刻也不耽擱,直直往東海別館奔馳而去。

  雖然,他們是用最快的速度駕車,甚至在中途換馬,更險些累死拉車的馬匹,但是當馬車趕到現場時,時間己經接近黃昏。

  在親眼看見,東海別館的情況之前,沈飛鷹的內心深處,其實也是還殘存著一點希望的。

  其他的鏢師們,全都先趕到了。

  但是,他們盡力維持現場,知道沈飛鷹一定會趕來,因為羅岳是他的救命恩人,教養他,提攜他,還將大風堂交給他。

  羅岳對沈飛鷹有再造之恩,幾乎就像他的第二位親爹。

  他們為他,謹慎的保留,祝融肆虐後的現場。

  可是,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殘酷。所有的屋子,全都燒燬了,別館滿地,儘是灰燼殘瓦,就連結實的磚牆,都被大火燒得盡皆倒塌。

  才看了一眼,東海別館的現況,沈飛鷹立刻就想阻止羅夢。

  但是,她己經看見了。

  那張小臉素白到近乎慘白,襯得雙眸極黑。她的視線,牢牢盯著那片灰燼,抖顫的紅唇,更是白得幾乎沒有半點血色。

  第8章(2)

  人人都知道,羅家父女感情極深,羅岳對女兒的寵愛,甚至被江湖人士笑稱為女兒奴,羅岳對此稱號也不覺得怒,反倒笑呵呵的,還直說名副其實,這輩子情願就是當女兒奴。

  長年待在這對父女身旁,沈飛鷹將一切都看在眼裡,比誰都瞭解,父女二人的感情有多好。

  從小到大,備受父親寵愛的羅夢,看著那片原本雅致堂皇,如今卻倒塌得不成樣的黑灰餘燼,緩步下了車,鞋底才剛觸地,身子就微微晃了一晃。

  沈飛鷹迅速伸手,想要去扶她。可是,從他們相識以來,今日今時,她第一次揮開他的手,拒絕他的扶助。

  大風堂的人們,將事發現場,裡三圈、外三圈的圍了起來。他們每一個人,看見羅夢下車,全都不忍心到極點,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上前去阻止她接近現場。

  一如往常,她穿著一身精緻的白衣羅裙。往常,白衣襯得她美如天仙,如今白衣襯著滿目蒼夷,反倒更顯淒涼無限。

  羅夢一步又一步的,走進即使己經是隔了整整一晝夜,卻仍然留有餘溫的層層黑灰之中,白衣如同服喪的犒素。

  如今的東海別館,己經不復先前樣貌,可是大風堂的人們,全都來過這裡,清楚的記得在燒燬之前,建築的樣式、館內的路徑。

  她當然也是。

  這裡,是她另外一個家。

  羅夢舉步維艱,走過原先的門檻、小院,穿過了廳,越過了堂,一步步的在慘不忍睹的餘燼之中,來到了羅岳每次來這裡,最愛待的茶室床榻。

  每一次,羅岳總是一到東海別館,就要先到這邊,舒舒服服的泡壺茶、喝點酒,小歇一下。

  大風堂的人們都知道,這兒是早逝的夫人,當年親手佈置的地方,所以堂主特別喜歡待在這裡。

  沈飛鷹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腳步,停在那張床榻前。

  別館裡頭,到處都是倒塌的屋瓦,燒黑的牆,可是只有那兒,被人特意翻開,攤散一地的屋瓦與磚牆。

  床榻己經燒燬,而那一處沒有屍首,只有被燒剩的殘骨與黑灰,還有幾樣被燒得發黑變形,卻依稀還能辨認的珠寶。

  沈飛鷹認得每一樣東西。

  羅岳戴在手中的翡翠戒指、隨身帶著的紫玉項鏈,還有羅夢十五歲時親手縫製,送給爹爹的生辰賀禮,一個掛在腰上的玉蟬荷包。

  荷包當然早己成灰,但是玉蟬還在,被烈火燒得裂痕無數,黑了、髒了,但是殘形仍在,從獨特的形狀,還辨認得出是名師所雕刻,沈飛鷹陪著她特地去挑選,買回來的那隻玉蟬。

  她緩慢跪了下來,顫顫的小手,撿拾起那隻玉蟬,不言不語的將黑裂的玉壓在、心口上。

  直到看見玉蟬,沈飛鷹這才終於確認,眼前這堆殘骨黑灰,真的是羅岳本人。

  因為,羅岳愛極了,羅夢所贈的每一份禮,全都當成價值連城的寶物,更將玉蟬荷包時時配戴在身上,絕對不會離身。

  一代豪俠,竟被燒得只剩灰燼,要靠玉蟬才能辨認身份。

  一滴珠淚,無聲滑落羅夢蒼白的刁、臉。

  然後,在眾人的含淚注視下,她抖顫著手,顧不得任何事情,直接就撩起了裙擺,一塊、一塊又一塊的,把那些殘骨撿拾到裙中。

  風,吹起了她雪白的衣袖,揚起了她的黑髮,也吹揚起那些灰。

  「不……不要……」

  別吹!

  風啊,別再吹了!

  她慘聲吶喊著,整個人撲上去,慌忙的遮、死命的擋,小手急急將那些灰全掃在了一起,努力壓在其上,極盡所能的護著,哭著啞聲直喚——

  「爹,別走、別走,您別丟下夢兒……」

  此情此景,就算是最鐵石心腸的人瞧見了,也會肝腸寸斷。鏢師們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幾個男人紛紛當機立斷,馬上脫下了外衣,上前幫忙擋風,不讓骨灰再被吹散。

  沈飛鷹咬緊牙關,在她身旁蹲跪下來,幫忙撿拾羅岳的殘骨與骨灰,直到撿拾乾淨了,才將淚流滿面的她扶起來。

  羅夢泣不成聲,小心的將爹爹的骨灰,兜在裙裡,捧在懷中。上官清雲實在於心不忍,只能臨時找來一個破瓦罐,遞給了沈飛鷹。

  起初,她還不肯,兜護著殘骨與骨灰不放,是他哄了又哄、勸了又勸,好不容易才讓她鬆手,願意讓他將污了白裙的遺骨,全裝進破罐子裡。

  破瓦罐捧人手時,她低頭望著罐裡,停不了的淚又潰堤,哭得喘不過氣,要不是怕摔了瓦罐,讓殘骨四散,變得更難收拾,否則肯定又要昏厥過去了。

  最後,還是沈飛鷹抱起她,離開只剩餘燼殘骸的東海別館,到了最近的客棧裡入住,讓她坐下歇息,這樣即使是昏厥了,至少還能倒在床榻上。

  大風堂包下整間客棧,星星與秋霜不敢掉以輕心,強忍著傷心,輪流在客棧房裡陪著羅夢,幾位鏢師更是輪流替她站崗,不敢離開房門半步。

  他們不得不怕,擔心堂主離奇慘死後,羅夢的安全更備受威脅。

  將事情處理妥當,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之後,沈飛鷹走下客棧的階梯,就看見公孫明德己經來了,一身灰衣不容錯認。

  兩人相見無語,一同走到外頭的院落,確定四下無人,才開始低聲交談。

  「羅姑娘還好嗎?」公孫明德問,知道如今最該關懷的,就數喪父的羅夢。

  「不好。」沈飛鷹抿著薄唇,說得直接。

  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離「好」字,簡直有十萬八千里遠,讓他心疼如絞。

  「多照料她,現今她最需要你的陪伴。」公孫明德太清楚了。

  「我知道。」沈飛鷹抬起眼,直視著好友,近乎逼問。「你派出的人,有查到什麼消息嗎?」

  「是無憂王下的手。」

  沈飛鷹臉色一寒,握緊了雙拳。

  「怎麼說?」

  「你還記得之前,無憂王私下買糧買馬,購置軍火刀劍之事嗎?」

  「當然。」

  「我帶兵部最擅火藥的人來查驗過了,無憂王購置的那些火藥,跟縱火燒別館的人,使用的是同一種,那配置的方式,是一樣的。」公孫明德說得很仔細,沒有漏失任何一個細節。

  沈飛鷹靜靜的聽著,偉岸的男性身軀,如石像般僵立。

  「那種火藥一旦燃燒,瞬間即起,火高數丈,所以才讓人無法逃生。」公孫再說道:「加上,羅爺床榻旁,有一個破酒罈,裡頭的酒雖然已經燒乾,但是壇罐內側仍然有跡可驗。我讓人查驗,發現那罈酒裡,讓人下了毒藥。毒藥加上烈火,才讓羅爺慘死。」

  一瞬之間,沈飛鷹眼微瞇,臉色更沈了,一股殺氣驀然湧現,教週遭蟲鳥都察覺,駭得盡皆沈寂,不敢再鳴。

  就連風,也停了。

  「你知道,無憂王人在哪嗎?」冷聲問。

  「小不忍,則亂大謀。」公孫明德沒否認,卻只看著他,淡淡提醒。

  深沈的沈飛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勝利不會讓他亂了方寸,失敗也不會讓他失去理智,冷靜待人一直是他處事的原則。

  可是遭逢巨變,冷靜如他也再難強忍,已成了狂怒的野獸,眼裡佈滿血絲,臉色猙獰得近乎青紫。

  「你要我忍?」沈飛鷹抬眼,怒瞪著好友,額上青筋清晰可見。

  公孫明德表情嚴肅,不改冷靜,點明事實。

  「就算你能破了無憂王的會堂、搗了他的巢穴,可是,要是一擊不能斬殺,讓他逃了,京城裡必有動亂。此時此刻,北有惡熊、西有貪狼,盡皆虎視眈眈,城裡不能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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