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鬧肚子」的話還沒說出口,莫滄安耳邊就揚起冷颼颼的清脆女聲,像是掛上冰凌子,凍得聽的人一凜。
「不、太、干、淨!」她是倒了洗腳水,還是用了臭溝水 面皮了,哪裡不乾不淨?
「我不是說你不乾淨,姑娘你……」也太易怒了。
季薇薇一隻沾了油花的蔥白纖指指向他的鼻頭。「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是姑娘了,麻煩睜大你那芝麻綠豆眼,瞧瞧我這一身灰撲撲衣袍,再把你的敬意端出來給我道個歉。」
見她一身出家人的穿著,玉面素淨未施脂粉,如絲烏髮僅以一根烏木簪固定,頓時明悟地一頷首。「恕我眼拙,小師父,是我言語唐突了,沒多做思量。」
她仍有不滿,但略能接受他的道歉。「能夠請教一下不太乾淨是什麼意思嗎?你是怕我摻了死豬肉或是拿了山耗子當佐料,給你吃了肚破腸爛,腦子裡生出一條條白蛆。」
即使跟在一心向佛的靜慈師太身邊,季薇薇還是改不了以前當女警的衝動性格,尤其在師父的縱容下,她那辣妹子的性子有增無減,少了出家人的慈悲為懷,與人和善。
不過她平時也是很能裝的,只要不踩到她的痛腳,她溫馴得像只懶洋洋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貓,溫順的任人摸貓肚皮,甚至討好的蹭著順毛的手喵上兩聲,人貓和諧。
可是貓是有爪子的,一旦惹毛了它,翻臉跟翻書一樣,在人想都想不到之際捉了人滿臉爪痕。
「你賣的不是素包子、素蒸餃嗎?怎會有葷食?」見她說話挺有趣的,莫滄安忍不住逗她。
季薇薇頓生暴打他一頓的衝動,因多年茹素讓她忍下暴戾之氣。「就是沒有才要問問公子你,小尼姑賣個素包子哪裡得罪你了,你要把髒水往我身上潑,誣蔑我手腳不乾淨?」
入口的吃食她一向很注重,不潔、不新鮮她寧可不做,少賺一點銀子她和師父也不會餓死,畢竟處處有庵堂可掛單。
「這是我個人習性,與小師父無關。」他只是不能忍受事物的表面上有一絲絲不夠潔淨。
「公子行商?」她看向他身後的一票人,不以為然的多瞟兩眼,身為前女警的敏銳仍在,已經看出這些人不簡單。
「是。」他毫不猶豫的點頭,眼眸深處略閃了一下。
「看你這身錦衣玉帶,連同發上的玉冠都是罕見的青玉,可見是出身富貴中人,你大概沒吃過路邊的攤子,也沒咬過一口小販賣的糖葫蘆吧!不知民間疾苦的公子哥跟人家做什麼生意人,還是回去你的富貴窩裡,吃一堆人伺候的珍饈美食、美酒,還要美人相伴,才能樂陶陶。」
她暗諷他出了門還擺譜,這也嫌、那也厭,以為所有道路都是他家開的,他想怎樣就怎樣,全沒想過小老百姓是如何過日子,真是天真、愚蠢。
凡事不一定能盡如人意,能忍則忍,不能忍做什麼生意,當他的貨天下無雙嗎?人人搶購呀。
「……小師父所言甚是,是在下不識世情,得改,請小師父給我一個素包子。」她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莫滄安面色沉肅的凝窒了一會兒,認真的思考她話中之意。
連中三元後,他婉拒皇上的留京,自請外放,為的是當一名伸張正義、利民為先的好官,而不是是非不明、明鏡難懸的貪官,他日後下鄉的機會肯定不少,不能再因個人的因素而令他人感到為難。
他的無心也許傷害了他人,譬如這位氣得雙頰一鼓的小師父,她真為他一時的失言而滿心不服。
「好啦,小心燙,一個三文,不過你們全包了,我算便宜點,三籠七十文,請付錢。」小本買賣,恕不賒欠。
留著兩撇鬍子的周管家掏出銀子付帳,他給足了一兩銀直說不用找零,而迫不及待的小七已伸手捉了一個往嘴裡塞,邊喊燙嘴邊說鮮得不行,太好吃、太好吃了。
見他吃得歡,小有得意的季薇薇仰起鼻孔,高揚起聲音招呼起其他人,做得習慣了,手腳也勤快,一手包一個遞給侍衛、隨從們,她還不忘留個最大的給愛挑剔的錦衣公子。
她手指細白纖長,往蒸籠裡一捉,一包。
「喏!給你。」看你吃了我的包子還嫌不嫌棄。
「你的手……」莫滄安的神色微帶困擾。
「我的手怎麼了?」一雙手翻來覆去她看了幾回,沒沾到髒東西,亦無傷口呀!他又要找什麼碴?
「碰到包子。」他很想改令人頭疼的毛病,但得慢慢來,不是此時此地,他……唉!一言難盡。
碰到包子、碰到包子、碰到……你個機車男!好,我忍,我宰相肚裡能撐船。季薇薇皮笑肉不笑的朝白胖包子上咬一大口。「不能碰難道用釣竿釣,公子好文雅。」
「也不是不能碰,小師父為何不直接用油紙包起,可省卻用手直接拿。」他認為自己說得十分合情合理。
「公子真的是商人嗎?」她露出鄙夷的神情。
「有什麼不對?」莫滄安以平和的語氣問道。
「要像你說的做法根本不用做生意了,右手拿,左手包,收錢找錢,動作要快,若是慢條斯理一個個包,等我包好了客人也走光了,那我還賣什麼。」晾著攤子捉蚊子嗎!
「是這樣嗎?」他陷入思索。
「還好你不是當官的,不然老百姓就要淚汪汪了,管好一縣一城不只是捉賊緝匪,還要管治一下百姓的生計,人都吃不飽了還談什麼豐衣足食,飢餓起盜心,人若家有餘裕誰會去偷、去搶,他們也想和和樂樂過日子。」除了少數喪心病狂的歹徒,他們天性凶殘,以凌虐人為樂。
季薇薇沒想到今日的一席話,帶給莫滄安相當大的影響,他到了管轄的縣城後,第一件做的事不是處理堆積如山的案件,而是深入民間巡視,看百姓們想要的是什麼。
一開始他受了很多挫折,也吃足了地方上排外的苦頭,但是在他勤奮不懈的治理下,漸獲民心。
「我看起來不像會當好官的人?」他問。
她又咬了一口包子,一臉無謂。「做好官和會做官是兩碼子事,你要看是以什麼為出發點,至於像不像,那要做了才知道,你再清廉也禁不起上下一起貪,你不貪就沒法做事,最後只能淪為同流合污。」
你不貪,別人當你是異類,不會和你打成一片,自然有隔閡,有事吩咐時肯定叫不動,自成一派。
貪了嘛!那一定是做不成好官,那麼多人都想分一杯羹,上有上司要孝敬,下有下屬要安撫,你分,我分,大家分,還剩下多少能為老百姓做事,最後受罪受累的是誰?
還不是無權無勢、任人宰割的老百姓。
「同流合污……」官場弊習。
見她快把素包子吃完了,莫滄安也不知哪來的衝動,竟長臂一伸奪走她手上的素包子,犯倔的一口、兩口……就兩口,沒了,他還嚼了兩下強吞下肚。
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帶來的人全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是他們所知的那位美如冠玉、宛如謫仙的如玉公子。
更傻眼的是手裡一空的季薇薇,一眨眼間,她咬到的是自己的手指頭,如秋水般的眼眸眨了一下便愣住。
「你很餓,這位公子。」連她手中的也搶。
「水……」他吃得太急,噎住了。
「真是麻煩的公子哥兒。」季薇薇指著竹桌的左手邊,那裡有個寫著「奉茶」兩字的竹管,裡頭裝的是泡了竹葉的茶,連喝茶用的也是一截一截取下來的竹杯。
取自大自然的賞賜,不必花銀子買又能隨手取得,哪天嫌帶著累贅又可劈了當柴,一舉兩得。
第二章 邊行醫邊賣素齋(2)
「公子,喝水。」小七取出自備的青釉暗花瓷碗,用白布擦拭了又擦拭才盛了一碗竹葉水遞給主子。
莫滄安喝了茶水之後,漲紅的臉才舒緩。
「我們在路邊隨手摘得竹葉,雖然洗過了好幾遍才用小火烹煮兩個時辰,將竹葉青給煮出香氣,不過你要是怕髒就別喝了,免得你黃金做的貴軀承受不住。」哼,就愛裝模作樣。
最是無用讀書人,嘴上說文腳無力,論策一篇難養家,看他那樣子,不是當官的也是官家子弟,最會說一套做一套。
隨著師父雲遊四方,加上當女警時的經驗,季薇薇也算是有些歷練的人,兩輩子加起來的她,外表是十六歲青春看俏的小姑娘,內在已是近四十歲的中年女人。
只是性子仍是沖得很,雖有稍微收斂一點,但是一見到不平事,還是會踩上兩腳。
她就是俠女性格,不然當初她也不會不顧開素食餐廳的爸媽阻止,硬是跑去報考警校,以第一名成績榮譽畢業,而後投入無日無夜的警察工作。
黑狼的那一槍,為她的女警生涯劃下休止符。
「薇兒,不可無禮,師父提醒你多少回,老是散漫記不牢。」她這性子全是縱出來的,也不知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