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怕你不認得我嘛!他說小時候你抱過我,叫我要對老而不死的老賊尊敬點,你能活到這歲數真是老天無眼。」裝萌的關朝薇走毒舌路線,毒舌到一口口水能毒死一湖水。
「你……你說誰是老而不死的老賊?臭小子,你是怎麼調教媳婦兒的,那張嘴比糞坑還臭。」居然詛咒他遭天譴。
「她的嘴不臭,香得很。」莫滄安立刻為未婚妻說話。
「我不是他媳婦兒。」只是掛名的。關朝薇趕緊開口辯駁。
嘴上說的似不同心,可兩人回應卻是整齊如一,清脆悅耳。
很不協調中的一種和諧感,看似鴛鴦橋上各兩端,實則情絲千千縷,你盤來呀我來纏,橫是情來豎是意,一穿一梭,層層迭迭。
套句現代用語,很閃,閃得讓人想踹上兩腳。
「你們小兩口在老夫面前賣弄什麼你儂我儂的,還不住口,一個兩個都不省心,果然老天爺把你們配成對是對的,全是歹心黑肚腸。」小子丫頭都不含蓄,存心撓他老頭子。
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同樣都有張臭嘴。
「老爺子,都說了我們沒關係,你不要見到線就牽,我比他乖多了,愛笑又有人緣,我們前世無緣,今生無分,來世再看看吧!」哪有那麼容易就被拐,他得要使出真本事。
就算使出追妻大全,她也不一定吃這一套。
「國公爺,記得來喝杯喜酒,可惜你的老寒腿走不動,這一路到京城顛呀顛的,只怕會跌碎你一身老骨頭,你老要保重啊。」有緣無緣自有天注定,她是逃不開的。
左耳是嬌軟的輕嗔,右耳是歡快的消遣,兩耳的聲音一起夾攻,沈國公頓感腦殼發脹,原來的腳痛更明顯了,他痛得額頭都冒出冷汗,還強忍著。
舒緩疼痛的湯藥就放在半臂左右的三腳春凳上,可是他寧可讓它痛也不服藥,任由溫熱的湯藥冷掉。
很頑固的老頭,怪癖一堆,難相處又脾氣壞,生了病不肯看病一直拖著,當鐵打的身子會自己痊癒。
驀地,疼痛的感覺減輕了不少,一雙力道適中的手揉按著腿上的穴道,順著穴位揉開結成球的硬塊,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往下移……痛感還在,但是沒那麼難以忍受了,像在戰場上被敵人劃破了一口子,還能再戰都是小意思。
沈國公以為是老在他耳邊嘮叨的老管家,睜眼一瞧,竟是身子矮半截的小丫頭,以可笑的蹲姿在為他揉按。
看到此情此景,鐵石心腸也會軟成一灘,他眼眶有點熱,撇開臉不瞧人,一張臭臉冷得像鐵板。
「小丫頭你……」別按了,我好多了。愛面子的沈國公不好直說,正想用罵人的方式把人罵走。
「髒,接下來我來。」拭了拭手的莫滄安正打算捲起沈國公的褲腳,按壓陰陵泉、足三里、復溜……一一按壓。
「咦,你不是有潔癖?」這人即使只有一點點小污漬就會命人立即清理,務必視線內潔淨整齊,現在竟幫國公爺按壓。
「我髒總比你髒好,你這手不是用來干髒活的。」他順勢撫上她的小手,眼中含著令人羞怯的情意。
生火起灶也會髒了手呀!怎不見你半口素菜都不吃,反而次次吃得盤底朝天?偽君子!
「可是你會嗎?我看師父替人按過,依照穴位順序便可減緩疼痛,但治標不治本。」
暫時性的,過個幾時辰後又會開始疼痛,隨著季節的變化,症狀只會越來越嚴重,最後整只腿壞死,甚至截肢。
「你教我,我不就會了,以後有事我幫著你,不要太勞累。」她太瘦了,得補一補,也許改叫她吃葷食。
莫滄安曉得的食補料理以葷食為主,素齋他雖然偶爾吃上幾回,口感不下於葷食,但老祖宗的以形補形總有幾分道理,素菜太淡,少了肉食中滲透出來的肉汁滋養。
他的語氣柔得快滴出水來,她卻是聽得寒毛直顫。「你是做大事的人,這等小事我來就好,文人的手和武人的刀一樣重要。」
她很用力的暗示他不要害她受天下讀書人的咒罵,他是出身富貴窩的侯府公子,不是她這等低賤庶民,粗活她來就好。
可惜某人有顆驢腦袋,聽不懂人話,執著於自己的意思,一心把她的死腦筋磨成粉,可以任他揉捏。
「事無大小,唯有用心而已。」他特意強調「用心」二字,讓人有股無法招架的魄力和柔情。
「……」他很強。
被逼得無力反擊的關朝薇承認敗得很沮喪,而且方寸之間正一寸寸淪陷,她不是全然對他無意,只是一想到再也沒法和師父雲遊四方,熱起來的心又冷卻了。
唉!她覺得她是被逼到牆角的老鼠,前無進路,後無鼠洞,被夾到牆與大貓中間,任大貓逗弄,只能瑟瑟地抖著灰色身板,等著最後死在貓爪之下。
很殘忍,卻是貓族的特性,百玩不膩的遊戲。
「你們倆要摸到什麼時候,要不要數數老夫腿上有幾根毛?」他們在揉按嗎?根本是調情。被晾在一旁很火大的沈國公忍不住大吼,額邊的青筋浮動。
臉一紅的關朝薇半句話也不敢吭,悄然地低下頭,把手移開,她在心裡腹誹:我才是被摸的那個人。
不過莫滄安臉皮厚度不容小覷,他面不改色的取走小七準備好的溫巾子,長指彈琴般掏起一雙小手,一根纖指、一根纖指的細細擦拭,擦完了又換另一條熱巾子輕敷,熱氣沁入嫩肌後取走巾子,抹上潤膚的玉雪膏。
而後,他才用關朝薇用過的巾子擦手。
「如果你肯老老實實的看大夫,何須小輩們大費周章博你歡心。」國公爺就是瞎折騰,老以為自己長生不死。
「說反了吧,臭小子,你分明來氣死我的,自個兒來了還帶了個助陣的,不氣得老夫吐血不肯罷休。」他沒病看什麼大夫,不過年輕時打仗落下的毛病,忍忍就過了。
「錯。」
「錯?」
「小子不只帶一個搖旗吶喊的,連超度的也給國公爺帶來了,望你一路好走……啊!又忘了,你左腿使不上勁,快廢了,是一路好爬,早登仙鄉。」老了就要認,何必逞強呢。
「什麼超度的?老夫還活得好好的,滾,仙鄉還遠得很,去找短命的!」脾氣壞的沈國公一發狠就要站起身,讓人瞧瞧他的腿一點問題也沒有,但若非張伯在後頭撐住他的後背,他就要跌個四腳朝天了。
「阿彌陀佛。」
一身出家人的灰袍出現在沈國公面前,他只看到了衣袍沒看到人便放聲大罵,聲量之宏亮,震耳欲聾。
「哪來的死尼姑,快走快走,老夫府中沒有死人,哪裡來,哪裡去,少來擾亂老夫的安寧,你……咦!你是……」似曾相識。
「精神還是那麼好呀!阿來大哥。」紅光滿面,身體健朗,一如記憶中的古怪性子,就是老了些。
「你是?」沈國公看著來者,眼中帶著震驚。
「貧尼法號靜慈。」靜慈師太雙掌合十,輕念了聲阿彌陀佛。
「你當了尼姑……」命運弄人啊。
「心清人自靜,佛在我心中。」世事如棋,變化萬千,一眨眼間,鮮衣怒馬少年已成鬢髮已白的老者。
「你……你……沒死就好,沒死就好,光頭也很適合你。」把過去都放下,很好。
靜慈師太淺淺一笑,未做回答。
第七章 為妻下跪求國公(2)
「師父,你們認識?」很會鑽的關朝薇鑽到師父身側,芙蓉笑臉往上一仰,兩道小梨滿忽隱忽現。
「老朋友。」一言以蔽之。
「多老?」她怎麼沒見過?
「在你沒出世前。」很久很久了,久到她已經忘了。
而遺忘是世上最困難的一件事。
「那你們的交情深不深?」她想問的是:有沒有姦情?但礙於對像之一是敬愛的師父,她收回猥瑣的那句。
「普通。」出家前的俗事已隨風逝去。
「師父,我和莫滄安捉住他,你給他治病,行不行得通?」就連醫術不佳的她也看得出那隻老寒腿再不治就真的不行了,再拖下去連身體也報廢。
聞言,靜慈師太一笑。「阿來大哥,委屈你了,小徒頑劣,恐怕多有得罪,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請勿見怪。」
「你……你們要幹什麼?走、走開,不要過來,滾——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們……啊——針!你把它插……插在腿上……不,不喝,端走端走……」
一根毛髮般細的三寸短針,竟把在馬上衝鋒陷陣、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嚇下馬,還拉開嗓門鬼哭神嚎。
什麼碗大的口兒眉頭眨都不眨一下,肢臂斷了人沒死還能再戰,少了條腿還能爬上馬,叱吒風雲多年,老子有種,頂著腦袋戰到底,不死不休,流盡最後一滴血。
號稱連死都不怕的沈國公怕的東西可多了,怕看大夫怕吃藥,還怕比他頭髮粗不了多少的細針,一碗藥能喝上大半天,扎根針就能聽見他殺豬似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