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笑我!」春芽跺腳。
看見主僕兩人打打鬧鬧,石伯和黃嬸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大少奶奶身子不利索,還是進屋休息去吧,屋裡頭的炕,老婆子方纔已經燒熱了,裡面暖和。」黃嬸心細,她早看出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少奶奶臉色青白青白的,即便如此,她的眼裡分明放著一顆星星,溫柔又明亮,可這樣的大少奶奶,大少爺還有太太怎麼會放心讓她只隨身帶個丫頭來別院?
等會兒她得問問她家的老頭子,雖然老頭子嘴巴像蚌殼,不想打開的時候,誰也撬不開,但懂的事情硬是比她多。
黃嬸秉性老實,哪想得到大宅門裡的水深得無法想像,盛知豫的到來只是冰山一角。
「有吃的嗎?我餓極了,先吃晚飯好不好?」盛知豫笑著道。
石家夫妻聽了趕緊連聲道好,石伯將黃嬸往外推,「你去做點吃的吧。」
黃嬸應聲出去了。
石伯也把剛剛提進來的行李箱籠往裡搬,堂屋裡剩下主僕倆。
此時已是黃昏,別院非常安靜。
「我去房裡歇會兒,飯好了再叫我。」
盛知豫這一歇,歇到了隔天早上。
她眼睛睜開時,天已大亮。
這間房陽光極好,她貪圖著清醒前的那點舒適,微微瞇著眼看著透進來的折射光線,並沒有馬上起來。
敲門聲響起,她應了聲,推門進來的是春芽。
「小姐,你嚇婢子呢,昨兒個說要歇會兒,結果這一會兒是到今兒早上,連藥都沒喝,藥溫了又溫,藥效都走光了。」她抱著銅盆,手臂上還擱著臉巾,一副要來服侍主子起床的樣子。
她將手上一應事物放在盆架上,準備伺候小姐梳洗。
這房間小小的,裡面的擺設很簡單,靠門的地方擺著盆架,再來是炕席,西邊兩個開門櫃子,除此之外,半舊的梳妝台前配了一把小椅子,至於那雕花鳥魚獸的衣箱是她們自己帶來的。
兩個人在這裡都嫌擠。
「這麼簡陋的地方,小姐何曾這麼委屈過?以前春芽住的僕人房都比這裡還要大上許多呢。」春芽為她的遭遇抱不平,對於被眨到這山腳下的入山口別院,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不知道我們家春芽的膽子什麼時候被狗叼走,變這麼小了。」盛知豫笑著調侃她。
「我現在只剩下小姐,哪能不怕?」
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開始會怕東怕西,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我的身子好得很,從小到大健康得我爹都要咬牙切齒,說追著我跑比追一頭牛還要累。」盛知豫笑說。
「說的也是,小姐的身子是到伯府才弄壞的,離開也好。」
盛知豫不磨蹭了,自己起床梳洗,被正在從衣箱拿衣物的春芽看見,不禁嚷嚷:「小姐,你怎麼不等等奴婢?,」
「有什麼關係,住在這的日子還長著,我不學著自己來,凡事都要仰仗你,我想沒兩天你的腿就會被我磨細了,腰也瘦了,要是到處去宣揚小姐我把你養瘦了怎麼辦?」
「小姐胡說,你明明知道我打小生出來就這個樣子!就算不吃飯也瘦不下去。」春芽滿臉通紅,神情有些哀怨,拿起兩三套衣物,都是厚實料子,放到炕上,讓盛知豫挑選。
感覺小姐的話好像變多了,不過小姐願意講話,話變多,嗯嗯,是好事吧?
盛知豫挑了件金絲白紋兩絲衫子,衣領繡著幾朵小小的曇花,袖子上窄下寬,袖口也有一圈綿密的白曇,腰身收緊,下身是長到腳踝的錦裙,她看著不妥,又加了件坎肩。
「小姐今天想梳什麼樣的頭?」
「婦人的髻,簡單一點的就好。」
「小姐,你和大少爺也沒有那個……都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就算做小姐打扮也沒什麼。」春芽拿著牙梳的手頓了頓,等著小姐改變主意。
「婦人髻好,方便出門做事,也不怕人家指指點點。」
一柄翡翠簪頭鑲點點綠梅的簪子固定錯落的頭髮,烏鴉鴉的髮色配上不同層次的綠,端莊裡帶著秀麗,春芽又給她加了一件短袍子,這才讓盛知豫出房門用早膳。
「你簡直要把我包成粽子了。」
「包成粽子總比流鼻水傷風來得好。」
堂屋裡,這時已擺好幾樣菜色,地瓜稀飯,一盆鹹菜,一碗熱騰騰的雞湯,一小碗醬煮芋頭,幾顆窩窩頭,一小塊豆腐乳。
「黃嬸,石伯呢,一起坐下來吃吧。」看到菜色她很淡定,依舊微微笑著。
「我和我那口子吃過了,和大少奶奶同桌吃飯,這不合規矩。」黃嬸仍舊侷促得很。
「規矩是人定的,可以改不是?」主子還沒吃飯,僕人哪能就吃飽了?分明是不敢與她同桌吃食,也許……這別院的食物也不是太多,昨天她走一圈看過來,處處都顯得困窘和貧乏。
「呃,雞湯是昨晚熬的,早上奴婢熱過一遍,也把油撇了,大少奶奶多吃點,身子才能好得快……小地方沒什麼好的吃食,等會兒老石進城去,我再讓多買些麵粉和割點肉回來。」黃嬸一直搓著衣角,其實她已經是極盡全力的張羅吃食,桌上這些對她和老石來說已經是豐富到不能再豐富的早飯了。
「那就讓石伯多買些炭火回來,這種天氣,屋裡不管怎樣也得暖著。」春芽補了一句。
「是,奴婢一定吩咐他多買。」
「這是這個月的家用,裡面有三十兩銀子,既然要進城,家裡缺的該買就買,別手軟,另外,要是有熟識的成衣鋪子,讓石伯費心多買兩身厚襖子回來,這冬天看起來挺長的。」盛知豫掏出銀子。
「這襖子是大少奶奶要穿的嗎……」
「府裡每年也沒能給你們送上四季衣裳,這大冷天,先買兩件成衣頂著,到了臘月,再做新衣。」
黃嬸膝蓋一軟。「這不可……這怎麼能。」
「你們可是我的臉面,黃嬸心裡應該也有數,我這大少奶奶是被下放到別院冷著的,能不能回去還是未知數,不管回不回得去,總不能因為這樣就不活了,我們還是得把日子過穩了,別讓人笑話咱們,不管怎樣,什麼都沒有一家人吃飽穿暖來得重要,對不對?」
她才不回去,最好那個嵇子君從此以後忘記她這個人,忘得越徹底越好。
大少奶奶說為了臉面,是不想她推拒,又說一家人……這才是大少奶奶的心底話。
她這是和老石苦盡甘來了嗎?這是被照顧的感覺嗎?
捧著那小袋子裡的三十兩碎銀,黃嬸心裡第一次對這所謂主子的人有了「真的是主子」的感覺。
盛知豫吃完飯,春芽便忙著收拾碗筷,而她打開大門,頓時被撲面而來的風雪打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冷,怎麼會這麼冷?她以後要住在這,難道要天天裹著棉被打哆嗦?
這裡和京城距離不過幾百里,冬天怎麼差這麼多?
不過她慢慢想通其中的關節,京城密密麻麻都是人,即使天氣一樣嚴酷,那種取曖效果就足不一樣。視線越過牆,看那雲裡霧裡繚繞、白雪蓋頭,不見山頂的紫霞山,她趕緊拉緊短袍。
第3章(1)
小院子沒什麼看頭,她咯吱咯吱踩著雪走了兩步,然後踏上石伯掃出來的一條路,木門外的小木橋下,溪水已經成冰,雪霧漸漸散去,整個平原一覽無遺,在滿山遍野如扯棉絮的雪白中,對面隱約有間房舍。
原來還有鄰居。
站在外頭不過片刻,冷意從腳底慢慢的延伸上來,她狠狠的跳了幾下,這要讓春芽看到,會念得她耳朵長繭。
也才想著,想人人到。
腳底踩雪的聲音轉眼來到她跟前。「小姐,你怎麼出來了?這冷天有什麼好看的,你瞧,把嘴唇都凍紫了,該喝藥了,我們回去吧。」撐著一把油紙傘的春芽,把傘往前一遞,遮去盛知豫半邊視線。
「又吃藥?」她蹙眉。
「得吃藥身體才能好得快。」
「好春芽,這藥可以停了吧,我都好到不能再好了,」重生前,那藥她吃了十幾年,一聞到味道就反胃,一進口就噁心,就連那個藥字,一聽就覺得苦從舌尖泛到舌根。
「小姐又孩子氣了,吃藥哪能討價還價,說停就停,總得請郎中來瞧過才能算數……至少得把帶來的藥包給煎完,生病最怕剩下那麼一兩分病氣是不是?」
盛知豫豎起兩手投降。「小的遵命!」
「小姐又打趣我!」她跺腳。
主僕倆往回走,春芽忍不住開口,「小姐一口氣給黃嬸這麼多錢,那些銀子又能撐多久?」
開門七件事,這的確是嚴峻的問題。
生活是一件非常現實的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遠比琴棋書詩畫來得要緊。
春芽小心的看著小姐臉色,只見盛知豫一臉平和,她連忙拍胸脯。「都怪春芽不好,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姐就別操這個心了,小姐還有春芽,春芽身強體壯,多的是想聘我去做事的人家,我去掙錢,餓不著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