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自己明白,他簡直像是落荒而逃,唯恐多待個片刻,就會打破了自己撂下的狠話,想要狠狠地摟住她,與她在炕上溫存一回,甚至開口說他不再生氣、不再恨她了。
伊爾猛罕直到此刻才領悟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不管她做了什麼,他就是無法不愛她。
第七章
翌日雪稍停了。
一輛馬車穿過大街,來到貝勒府門前停下,門口的侍衛一聽來人的身份,不敢放行,先進去請示。
「她又來做什麼?」伊爾掹罕才剛在書房坐下,就聽到奴僕稟告,俊臉一沉。「就說不見,讓她回去。」
奴僕出去了,隔了半刻又回來,吞吞吐吐地回覆。「慶親王府側福晉說……說若是貝勒爺堅持不肯見她,那她就不走。」
「就讓她在大門外等。」他怒氣更熾了。
「庶。」再出去。
伊爾猛罕將狼毫筆一扔,果然沒一會兒奴僕又硬著頭皮進來了,說既然貝勒爺不見她,那麼她想見福晉一面。
「哼!」他忿忿然地拍案而起。「就說這兒沒有她要找的人。」芮雪已經是他的人了,不想再讓她跟慶親王府有任何牽扯。
主子都這麼說,也只能這麼回。
嗒嗒的腳步聲跑了出去,伊爾猛罕再度落坐,瞪著門口半晌,不過這回換總管被推派進來。
「回貝勒爺……」
「她還是不走?」他握緊拳頭。
「因為貝勒爺曾經吩咐將她送的賀禮退回去,連派人來都見不到福晉,不太放心,所以才親自走這一趟。」總管清了清喉嚨說:「貝勒爺還是見見她吧。」這樣一來一往要到何時?
伊爾猛罕冷哼,怒氣騰騰地往外走。
這樣應該表示見了,總管吁了口氣,忙去把人請進廳來。
「側福晉有事就快說。」總管催促道。
「別把這座府邸當作自家,想來就來。」再次見到外表依舊雍容美麗的中年婦人,他的情緒就是無法不受影響,自然也不給好臉色看。
側福晉在心中輕喟,連身上的披風也沒有解下,就是讓他知道自己不會待太久。「我只是想見芮雪,說幾句話就走。」知道芮雪成了福晉,還替她高興,卻又聽說婚禮草率,甚至沒有大宴賓客,便覺得不對勁,屢次派人來詢問,都被打發回去,才不得不來。
「要跟她說什麼?教她怎麼說謊騙我嗎?」伊爾猛罕譏諷回去。「她現在是我的福晉,以後過得是好是壞都和慶親王府無關。」
「你說什麼?」她怔愕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在說些什麼,難道她不是那個男人的親生女兒?這可是他親口說出來的,還會有假嗎?」他側過身軀,看都不看她。「你可以走了!」
「你已經知道芮雪是……伊爾猛罕,不可以把對王爺的恨加諸在芮雪身上,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側福晉焦急萬分地說。
伊爾猛罕額際抽搐,口氣更強硬了。「怎麼會沒有關係,她是那個男人的親生女兒,就得代他受罪。」
「你……你對她做了什麼?你苛待她了嗎?快告訴我!」她攥住他的袖子,驚慌地問,真慶幸自己來了,不然那可憐的孩子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那也與你無關!」他鐵青著臉。
「我知道你恨我……恨王爺……可是芮雪是無辜的……她沒有理由受到懲罰。」側福晉急紅了眼。「讓我看看她……」
「她是我的,我要怎麼對她也是我的事。」伊爾猛罕甩開她的手,也賭氣地不想解釋對芮雪早就不再那麼惱恨了。「她敢瞞我,就該承受我的怒氣和恨意。你都說完了嗎?說完的話請回。」
側福晉嗚咽一聲。「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得這麼殘忍無情?小時候的你不是這樣……見到其他孩子被欺負,還會挺身而出……」
「不要再用額娘的口氣來指責我,你沒有這個資格。」他咆哮回去。「我要怎麼對待她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啪!
一記清脆的巴掌打掉了伊爾猛罕後頭要說的話,連側福晉也怔愣住了,自己居然動手打了他,可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他是不會懂的。
「你可以放心,說完該說的話,我就會走,而這巴掌……也從此打掉了你我之間的母子情分,從此以後就是陌生人了。」
他咬緊了牙,把臉一撇,怒紅著眼。
「芮雪的額娘……當年是伺候我的丫頭,卻被王爺強佔了身子才有了身孕……那孩子一出生就注定是個丫頭,只有當奴才的命……從小到大,幾位格格看她不順眼就動輒打罵,嫡福晉生的兒子甚至還想把她要來當妾……可是不管遇到什麼事,她從來不會說個苦字,總是堅強的笑著……」
側福晉用絹帕搗著唇,吸了吸氣。「你知不知道那天為什麼嫡福晉讓她脫離奴籍,而我急急的把她送來你這裡?那全是想要保護她,因為……因為王爺看上她了,居然想要對她……」
待他會意過來,俊臉整個刷白了,慢慢地把頭轉回來。
「她的清白差一點就被毀了……你能想像得出她當時那驚恐悲哀的表情嗎?她為什麼要替王爺接受你的恨意?你又有什麼資格要報復她?她只是……只是很不幸是王爺一時玩樂之下才生下的孩子……」
高大的身軀站立不穩,搖晃了兩下。
「你要連芮雪一起恨下去,那麼她呢?她又該恨誰?她說過並不想恨,因為就算恨死王爺,也改變不了什麼……」側福晉語重心長地說。
伊爾猛罕如遭電殛,整個人僵住了、震住了,無法動彈。
「恨一個人恨到傷了自己,那不是便宜了對方,貝勒爺這麼聰明的人,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才對……」
「曾經恨過,不過後來就想通了,再恨他,他還是那個樣兒,不會改變,只有自己傻傻的恨……」
耳畔響起芮雪曾經說過的話,那是多少的心酸,受過多少煎熬才學會讓自己想開、放開,他總以為她懂他,卻從來沒去問過她為什麼懂?恨的又是誰?他只顧著抓緊自己的恨……
「為了個恨字,貝勒爺過得這麼辛苦,一張臉老是這麼繃著,累的可是自個兒,值得嗎?」
「恨一個人不是別人跟他說不要恨了,那恨就會自動消失不見,若是這麼簡單就好了,那麼恨就不再是恨……」
他重重的跌回座椅上,芮雪從來只想著讓他開心,怎麼讓他從恨裡解脫,將所有的溫暖都給了他,那她呢?又有誰能溫暖她、疼惜她?而自己又做了些什麼?只是一味的怪她、恨她,說出殘酷的話。
側福晉覷見他臉上的自責,慶幸至少今天沒有白來。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相信的話,可以去查去問……直到前些日子王爺才知道芮雪居然是他的女兒,偏偏你又這麼喜愛她,正好讓他抓到把柄,王爺說什麼你就信以為真,就像家族裡的那些長輩,說我是因為愛慕虛榮才會跟了他……如果我告訴你,其實他們全被王爺收買了,你會信嗎?不要只肯聽自己想聽的,不要為了個恨字,做出讓自己後悔終生的事來……」她閉了下眼,然後毅然抹去淚水。「我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往後……你也不會再見到我了。」
怔怔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伊爾猛罕想著她說的話,真的是這樣嗎?原來真正欺騙他的是當時以為可以信任的人?
自己真的錯怪她了嗎?
為什麼沒有早點調查清楚?為什麼不早點弄清真相?沒錯!因為恨讓他拒絕相信事實,以為自己才是對的……
伊爾猛罕捧著頭懊悔不已,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那樣對待芮雪,回憶起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句句惡毒、字字無情,她卻只是默默忍受,就算想解釋也會被他反嘲回去。
他對她做了什麼?
又是怎麼回報她的情意?
「芮雪……」伊爾猛罕低低的喚著,馬上衝出廳外,往另一頭的院落直奔而去,想著要怎麼求她原諒,怎麼讓她明白自己的愧疚。
什麼自尊、什麼面子都不重要,就算是再多的嘲笑譏諷也無妨,那已經無關緊要了,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她……
來到寢房前,他有些卻步,怕傷害已經太深,她不會原諒他。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這才鼓起勇氣推開門。
正在和婢女說話的芮雪見到他來,朝他綻開笑臉,只要看到他來就很開心快活,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
「你為什麼還能笑?」他心痛地問。
婢女福了下身,退出房外。
「貝勒爺怎麼了?」芮雪瞅著他盛滿混亂悲慟的俊臉,好想伸手碰碰他。
見她想靠近,可是又有些懼意,深怕遭到他的怒斥,不敢妄動的模樣,伊爾猛罕的心像被只無形的手掌給掐住,痛得快窒息了。
「你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呢?」
芮雪偏著螓首,想著他的問題,然後輕聲回道:「因為笑了就會少難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