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腳隱隱作痛,雖痛但可以忍受。她把自己的腳抓回來,低頭翻看。
「小傷,回去沖沖水就好了。」
「不可以小看傷口哦,要是細菌感染變成蜂窩性組織炎,情況可沒這麼簡單,你不想變成『獨腳仙』吧。」說著,他一跛一跛,學肢障者走路。
「不要嚇我。」
「我是說真的。」蔣焎笑笑,背過身,蹲在她面前。
「做什麼?」她推推他的背。
「背你回去啊,不然,你真的想細菌感染哦。」
她的猶豫只有三秒鐘,三秒後,她順從自己的心。
勾住他的脖子,她讓他負在身後,他寬寬的背,寬寬得叫人覺得好安全,她的臉貼在他頸問,鼻子裡全是他的氣味。
只可惜,這個背,將專屬於一個他想定下來的女人,那個女人聰敏又活潑,她的思想對得上他的心情,他們是有共同夢想的兩個人……
「你的身體好熱,是不是發燒了?」他用臉頰探探她靠在頸邊的額頭。
「小事,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噢,她想起來,今天不行,早上有課、下午有會議,女強人怎麼能夠缺席?她看一眼手錶。「算了,我還有維他命,吞一吞,就該出門了。」
「不能小看感冒,變成肺炎就慘了。」
傷口發炎會慘、肺發炎會慘,那麼她的感情發炎了,也會很慘嗎?
應該吧,不過這個慘,慘不到別人身上,只要她繼續穿高跟鞋、繼續用套裝包裹冷漠,只要她表現得一如平常,把事業和學業擺在前面,他就看不到她的慘。
救不了愛情,至少,她得盡全力搶救自尊心。
他一路念回公寓,一路念到她床邊,他放下詹沂婕的時候,才發現她熟睡了。
輕笑,搖頭,他的話全說給周公聽了。擺好她,把棉被拉到她的下巴,看一眼化妝台上面的空水杯,和倒得亂七八糟的維他命丸。
怎會有人拿維他命當抗生素?
他擰來熱毛巾,替她擦臉擦手擦擦腳,再找到醫藥箱,把她的傷口處理好。
他從來沒服侍過女人,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奉獻給這個不像女人的女人。
念頭轉過,他走出她的房門,到外面客廳打幾個請假電話後,回到她房裡,逼著迷迷糊糊的她吞下兩顆抗生素。
然後,他側躺在她身邊,看著她潔淨的五官。她……虛弱的模樣,很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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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沂婕不喜歡家裡多了一個女人來來回回的走;她不喜歡兩人的餐桌上多一副碗筷;不喜歡黃色、藍色拖鞋中間加入一雙粉紅色的彼得兔,更不喜歡兩張書桌中間多了張椅子。
總之,她討厭三人行的世界。
所以,她最後一個下班,她把作業報告帶到公司去做,她老是拖到三更半夜,蔣焎的電話一催再催後,才回到公寓。
她努力躲著他,躲著和他一起築夢的女生,也躲避自己不該存在的感情。
今天,她回到家已經超過十二點。她把車子停在公寓樓下,剛下車,一個高大的黑人從她身邊跑過去,在一陣拉扯間,她才發現自己正在被搶。
她當然不能放開包包,裡面有她和員工們合作、忙了快要兩個星期的行銷計劃表,還有她無數個夜晚沒闔眼寫出來的論文,她沒有體力從頭再來一次。
「放手!」黑人一面朝著她大叫,一面揮動手中的刀子。
「不放。」她也朝對方吼回去。
碰到這麼凶的惡婆娘,黑人急了,一個沒控制好,刀子別過她的手臂,過度恐慌問,詹沂婕沒感覺到疼痛,只覺得有東西劃過。
她死命抱住包包,猛搖頭,說不放就不放。
她把黑人弄急了,大手一拽,他把她撂倒在地。
她的膝蓋和手肘摩擦著柏油地面,緊急之間,她用力抱住搶匪的小腿,哽咽哀求,「你要錢就把錢全部拿走,但是請你把裡面的隨身碟留給我,那是我忙了好久好久……」
黑人聽見她的話,頓一下,低頭看著狼狽的她。五秒鐘,他翻出袋子裡面的小皮夾,抽出整鈔,連零錢都不放過,然後把包包連同皮夾往下拋。
詹沂婕鬆開他的腿,抱住自己的包包,還喃喃自語般的對搶匪說謝謝。她真是瘋了。
很顯然,搶匪也被她的謝謝弄得不知所措。
他匆匆丟下一句,「快點離開這裡,要是再碰到別人,你就倒大楣了。」
心一驚,還有別人嗎?她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動作和搶匪一樣快,她抓起包包,把滿地的雜物收攏,胡亂塞進包包裡,右手緊握住搶救回來的隨身碟,衝進大樓裡面,關上大樓的門,她還是覺得不安全,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她跑得很急、胸口喘得很劇烈,跑到家門口時,顫抖的手竟連鑰匙都插不進鎖孔裡。
快開門啊……她越急越弄不好,頻頻回頭,生怕樓梯間再度衝出搶匪,她嚇破膽了,雙腳抖、牙關抖,她抖得像風中落葉。
突地,門從裡面打開,她抬頭,看見蔣焎眼裡的錯愕。
「你做什麼去了?」他口氣很差。
她本來想一古腦兒告訴他,她碰到搶匪了,想告訴他過程多麼驚險萬分,她想說刀子劃過她的手臂,柏油路面磨破她的手肘和膝關節,也許這次她真的會得蜂窩性組織炎,客死異鄉。
她想把滿肚子的恐懼對他傾吐,還想投到他懷抱裡,重溫那個晚上……
但是一顆小小的頭顱從他身後冒出來,阻止了她未出口的話和未脫韁而出的淚水。
急踩煞車,壓制她恐懼、想尋求支持的心。
是啊,她怎麼能依賴他?挺起胸膛,她假裝一切狀況都在控制中,假裝那場意外是很容易就能消化的小插曲,她一點都不怕,搶劫只不過是學習長大與獨立的過程,嚴重程度和挨老闆罵一樣,她可以解決的。
「我去搶銀行。」詹沂婕輕笑,說服自己,胸口裡面咚咚咚跳動的器官,不痛了。
「公司給的薪水不夠,要你去搶銀行來補貼?」蔣焎橫眉豎目地問。他知道她有事,只不過打死不講。
「是啊,如果你考慮給我加薪的話,也許我可以考慮辭掉兼差。」她又笑,這一次,她的笑臉給了他身後的Judy。
「你看起來很慘。」Judy也給她一個微笑。
「我已經盡力讓自己全身而退了,我的同黨們還在和執法人員玩捉迷藏。」脫掉鞋子時,她才發現高跟鞋的左腳少了鞋跟,難怪她走路不順。
「你真幽默。」
「我要去睡覺了,如果有警察來找我的話,幫個忙,就說我整個晚上都和你們在家裡看電影。」詹沂婕撫撫頭髮,把散亂的髮絲攏到耳後。她對Judy點頭,走過蔣焎面前時,她低下頭,半句話不說。
眼看著她離開,蔣燙的桃花眼在冒火花。連他都不能講嗎?他還以為自己是她的好朋友,他還以為有關她的任何事,他都會第一個知道。
對於她的隱瞞,他很不爽。
「你怎麼了?」Judy拍拍他的臉,親暱的問。
「沒事。」他的口氣很悶,臉色更是悶到一個不行。
「你在生氣,我做錯了什麼嗎?」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唇邊烙下一連串的親吻。
「沒有。」溫柔送到眼前,他滿腦子卻是詹沂婕那張皺眉要強的臉。
「沒有的話,抱我進房間……」她一躍,跳上他身體,兩隻腳勾住他的腰,濃厚的性暗示,想撩撥他的慾望。
「Judy,今天……」
「今天很好,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說要送禮物給我,我說我最想要的禮物是一整個『阿焎夜』,想後悔嗎?門兒都沒有。」
說著,她的唇堵上他的嘴,送出一個熱熱烈烈的法式親吻。
他喜歡Judy,已經醞釀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追啊追,終於把她追到自己身邊,他很喜歡她,想過和她天長地久,可是今天晚上……他心不在焉……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沂婕的愁眉會深深烙在心底?
要到廚房倒開水的詹沂婕看見交纏的兩人,垂下肩,冷漠以對。
她回房,關上門,坐在床邊。
這間公寓什麼都好,就是兩間相連的房間隔音設備太差,隱約間,她聽見Judy的聲音,於是她知道他們回房了,接下會發生什麼事,誰猜不出?
她用力搗住耳朵,不聽、不想。
她不斷地提醒自己,她和蔣焎有亞當史密斯的分工理論,沒有曹雪芹的鏡花水月:他無意,即便她有心,也是落花流水一場空話,對他有心的女人太多,她不需要去湊數啊。
她忘記傷口還沒有處理,就躲進浴室、打開蓮蓬頭,水嘩啦啦一陣亂衝。
傷處的痛,痛不過心,她閉起眼睛欺騙自己,臉頰流下的灼熱,不是酸澀淚水,它的PH值是不偏不倚的7……
她並不知道,這一晚,Judy帶著憤怒離去,而不瞭解自己的蔣焎,在房間裡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