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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千尋

  詹沂婕腳步虛浮地走出大樓。

  她記得他說過,「如果我有一個兒子,我一定要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故意說:「如果他最想做的事,是孝順父母、遵從父母親的指示呢?」

  他大笑,把她的頭髮揉成鳥窩,「你這個唱反調小姐。」

  她是不夠順從他,不像那些美麗溫柔的女生。

  走出公寓大樓,走到對面的社區公園,她找到一個鞦韆坐下來,頭靠著繩索,她才發覺自己忘記穿鞋。

  真是的,她被感胃病毒害慘了。

  都是這樣的,人的免疫力一旦壞掉,病毒就肆無忌憚起來。

  它持續侵害她的心臟,害她呼吸困難,害她明明知道心臟還在胸腔裡面,有一搭、沒一搭跳躍,她偏偏看見心臟在腳邊碎了滿地,卻拾掇不起。

  它侵蝕她的知覺神經,害她從腳底、手指頭開始發冷,一寸一寸,向軀體中央蔓延,讓她泡在北極冰海似的,冷得無法動彈。

  只要它侵襲得再徹底一點。她就會忘記那個痞痞的笑臉,忘記兩具交纏的身體有多傷人,忘記他曾經對她好,忘記他們的聊天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過程或經驗……

  突然,她哼起他寫的那首歌。

  「只不過一杯拿鐵咖啡,怎麼就讓你失去辨別,你說他的愛香醇甜美,我的愛何嘗不是濃烈,你愛他愛得沒有是非,不管我的心會否凋萎,你怨天長地久已經永別,我們的愛情早已埋入龐貝,沉重壓抑的火山灰埋葬了曾經與甜美,四千年的灰飛煙滅,四千年的孤魂野鬼,四千年的心悠悠蕩蕩在寂寞空間……」

  他們之間已經埋入龐貝城了嗎?過去的曾經與甜美全成了灰飛煙滅,她的心將在未來的四千年,悠悠蕩蕩在寂寞空間……

  天吶,她在想什麼?他們之間哪來的愛情?她的心有什麼資格為他凋萎?就算他對紅衣女孩的愛情香醇甜美,就算他愛她已經沒有是非,都不干她的事啊!

  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

  他們的關係,叫做各取所需。

  他們的交情,稱為死黨兄弟。

  他們的未來……沒有吧,他們沒有未來,只有眼前短暫交集……

  第五章

  清晨,蔣焎送Judy離開後,發現詹沂婕坐在公園裡面,她的髮髻鬆開了,幾縷散發垂在頰邊,身上穿著皺皺的套裝,頭靠在鞦韆上方,沒有穿鞋的腳板有一下沒一下蹬著泥土,蹬得鞦韆搖搖晃晃,帶著幾分狼狽,也帶著幾分性感美。

  他走到她面前,揚起漂亮笑臉,在她身邊的鞦韆坐下。

  「嗨,你在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她也不知道。

  自顧自地微笑,詹沂婕低頭,看著裸露的腳板。咦?她的腳這麼白,她怎麼從來沒發現?

  「一太早就發呆,不是你的風格。」

  對啊,為了一個男人哭,也不是她的風格。

  可是她哭了好久,久到自己發覺眼淚無聊才停止,做這種不符她風格的事,她真是吃飽撐著。

  她笑笑,把垂在頰邊的髮絲撈到耳後,腳板又蹬了幾下,帶出鞦韆更大弧度。

  「怎麼不說話?你看起來很怪哦。」蔣焎扯住她的鞦韆繩索,扭轉,強迫她看自己。

  「我碰到瓶頸了。」

  「有問題就說出來吧,也許我可以幫忙。」

  他幹麼老是幫她?一幫二幫,幫壞了她的獨立自主,讓她依賴起他的存在,假設哪一天,她只有自己能依靠時,怎麼辦?「不必,我自己解決。」

  她推開他的手,讓鞦韆回到原來的方向,蹬腳,鞦韆搖:心也跟著搖晃。

  總有一天,她只有自己可以幫自己忙,總有一天,他給的安全感消失掉,到時她仍舊得昂首闊步活下去,要繼續當她的女強人才可以。

  「你吃飽撐著嗎?幹麼管我的閒事?」她低頭,確定他幫下了忙。

  「對我來說,你的事絕對不是閒事。」

  又是一句容易讓人誤解的話,他就是這樣,讓她東一個誤解、西一個誤解,誤解出他們……也許是情人。

  不了,她得煞車,得撥亂反正,得把心推回原點,得……離開他,離得再遠一點。

  「對你而言,我們究竟是什麼關係?」這句話,在心底繞上整晚,她還是問出口了。

  「好朋友、死黨、最佳拍檔,兄弟。」蔣焎毫不猶豫回答。

  真棒,他講的這一大串,果然沒有她期待中的那一個,兄弟、死黨,原來在他眼裡,她從來不是女人。

  垂下眼睛,苦澀湧上心田,那碎掉的心呵,紮著她每分知覺。

  他換個方向問:「你什麼時候跑出來的?」

  「半夜。」不知不覺間,她說了實話,一說完就後悔了。

  「為什麼半夜跑出來……哦哦。」他恍然大悟。「昨夜,我們吵到你了?」

  他曖昧的暗示,赤了她的頰。

  別開眼,她不看他。「沒有,我出來想事情。」

  他才不理她的謊話,他的臉向她的眼睛方向轉過去,眼望眼、額貼額,他笑眼瞇瞇。「不會吧,我們家女強人是處女?」

  詹沂婕臉更紅了。問女人這種問題非常不禮貌,只不過,她在他面前……從來不是女人。

  「哈哈!你可以登上金氏世界紀錄——全球最老的處女。那些男人的眼睛應該去洗一洗了。」

  「你的眼睛才應該去洗一洗。」

  「為什麼?」他的眼睛始終貼在她眼前十公分。

  「正常人怎麼會跟一個從裡到外紅通通的女人翻滾?」

  「你果然看到了,說吧,你昨天貼著牆壁偷聽時,有沒有臉紅心跳、呼吸急促啊?」蔣焎拍手大笑,好像抓到她的小辮子。

  「無聊。」她推開他。

  他雙手趴在她的腿上,臉靠在拳頭上,微笑說:「Judy是個好女生,她聰敏活潑,體貼而且善良。」

  「再好,也撐不過兩個月。」她不看好他的新戀情。

  「什麼兩個月?」

  「花花公子,你交往過的女朋友,哪個超過兩個月?」她瞪他。

  「這次不會。」他有預感,Judy和之前的女人不一樣。

  她瞄他。「這次不會」是什麼意思?他們只打算擁有一夜,沒打算隔周隔月?

  「也許我會和她定下來。」

  轟地,雷聲打到她的腦袋,把她的腦漿攪得一團混亂。

  「定下來?」

  他要結婚了?不會吧,他不是說過婚姻保障不了什麼,他不是說這個年代,妄想綁住任何一個男女都是白癡念頭?

  心沉……花花公子換心,改變他的是個叫做Judy的好女人……她笑不出聲。

  「我第一次碰到這麼契合的女生,知道嗎?談到電影,我居然可以從她眼底看見火花。」Judy是第一個可以跟他談電影談到停不下來的女生,對他而言,這個經驗太特別。

  像他談起電影時,眼底跳躍的兩簇閃亮嗎?擰眉,詹沂婕不想往下聽,但身為死黨,她沒有這個權利。

  談起Judy,蔣焎滔滔不絕說不停。「你知不知道我追她追了多久?」

  他追Judy?不是向來都是女生追他?

  詹沂婕苦笑。那位紅衣女郎不會是個普通過客,他們會共同走上一段,而這一段,將長得讓她心痛。「追多久?」

  「從我開學,和她上過第一堂課之後,我就發動攻勢了。」

  行動派男生呵,她和一個行動派男人同居將近一年了,居然沒讓他有所動作,她……果然不是他的菜。

  「Judy對於商業電影的看法,讓全班同學對她肅然起敬,連教授都忍不住為她暍采,你絕對無法相信,她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女生,居然有這樣的見識。」言談間,他對她有崇拜。

  「她怎麼說?」

  「是開學第一天,教授站在講台上問大家,同學們從世界各地聚集在這裡,想要學到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她舉手、站起來說,所有拍電影的都反對商業電影,但不拍商業電影、成不了名的導演,卻又稱不上真正導演,如何在這兩者當中求取平衡,是想成為導演的我們,應該學的第一課題。」

  很吸引人的開頭,有明星特質的她,也許應該當明星而不是躲在幕後當導演。

  「然後呢?」

  「教授問她有什麼高見?她說,她想學會糖衣包裹法——如何把自己想帶給觀眾的理念,透過商業電影的包裝,讓觀眾知道她想要傳達的東西。你知道這有多困難?沉悶的得獎名片、譁眾取寵的賣座大片,如何在當中求取平衡,可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擺平的。」

  「嗯。」詹沂婕的反應不熱烈。

  「我找到可以一起努力的女生,你應該恭喜我。」

  「恭喜你。」她說了恭喜:心底卻酸澀得無從躲避,她拿開蔣焎疊在自己膝蓋的手,站起來。

  可她的運氣實在太背,居然踩上尖銳的石頭,痛得她齜牙咧嘴,站也站不住。

  「怎麼了?」他打橫抱起她,把她帶到旁邊的木椅上放下,抓起她的腳板,細細檢查,似笑非笑地「哇」了一聲。「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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