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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決明

  魚芝蘭,這個名姓,還留在人界陸路,偶爾被人提起,惋惜地說著:

  我曾認識一個叫小魚的姑娘,她吶,年紀輕輕,卻像老頭子一樣沉穩,我們幾個女孩又瘋又叫地崇拜城裡最美艷的戲旦,她可不,笑起來總是恬恬淡淡,好似覺得我們幼稚,偏偏又沒有那種譏諷不屑……

  可是有一天,她說要去幫人家醫治龍鯉,就再也沒回來過,小當家還帶人鬧進陳府討人,指控一定是陳家見小魚貌美,起了色心,把她囚起來當媳婦兒了。

  沒有,陳府上上下下全翻遍,水裡魚兒是找到不少條,獨獨沒有小魚,她不見了,就這麼消失在城裡……

  有人看見小魚離開陳府,在湯鋪喝了一碗熱餛飩湯。

  聽說,當時她身旁有個男人,很面生,不是城裡人。

  唉,失蹤這種事,各處不都很常聽見嗎?也許,她與那男人是舊識,男人千辛萬苦尋到她,帶她回家去團聚了吧?可小魚好像是孤兒,從沒聽她提過她的家鄉和朋友……

  小魚呀小魚,你在哪裡,是否平安?

  這輩子,還能見到你嗎……

  第4章(1)

  耳邊陸陸續續傳來驚呼讚歎,傳入半厥半醒的她耳內,稍稍破開眼縫,許多佇立左右圍觀之人……有人形、魚姿、鱆樣,形形色色,都想爭睹由海底城失去蹤影的傳說物種。

  「那便是鱆?果然名不虛傳,鱗似澄金,真漂亮……」

  她由負屭抱著,贏弱癱軟,一動也不動,僅有長髮及身上衣裳,隨波逐流,如清風浮雲,緩慢飄舞。

  「六龍子是如何找著的?大家私下在賭,六龍子應該是九子中最後一個空手而歸的人,沒料到他竟勝過二龍子、四龍子、八龍子及九龍子……並成功找回絕跡許久的『鮻』……」

  還有太多太多交談的聲音,滑過耳畔,太長時候沒在海底深處久待,聽力對於在海中說話時混混沌沌的情況相當吃不消,甚至不太能聽清楚對方說些什麼,所幸她也無意去深究那些好奇觀視的目光,她耗去太多力氣,又未適應海中低溫,只能蜷縮著輕顫。

  久違的海,孕育她的故鄉,曾幾何時變得冰冷刺骨,記憶中的海水,是這般沁寒嗎?

  好冰、好冷,幾乎教她忍受不住。

  幾名完成尋藥任務的龍子,自是不會放過觀看好戲的機會,紛紛聞訊前來,親眼見識只聞其名,不見其影的海中稀有物種。

  「美人。」五龍子毫不吝嗇地讚美,吁煙輕佻,一對桃花眼,因笑而顯得妖魅迷人。

  「難得一見。」大龍子亦衷心而論,清甜如甘泉的嗓,添了笑,更形悅耳沉醉,少少四字,宛若音律最美的天界樂曲。

  「瞧那小臉蛋兒,我見猶憐,楚楚可人,眉眼鼻唇,無一不精緻。」五龍子說著說著,忍不住嘖嘖稱奇,手裡煙管捲起她一繒絲綢細發,湊近鼻間深嗅。「可惜是藥材,要入鍋處理,熬成濃稠藥汁,就這麼交給粗手粗腳的魟醫去蠻橫錯待,多暴殄天物,不如讓我先帶回去,好好疼愛一番,我手氣不好,只抽到金耳那種無趣玩意兒,沒個美人作伴快活——」

  負屭寒眸一凜,對於五龍子每一字,每一個眼神,每一抹笑靨都感到不悅,不喜歡他盯著她品頭論足,就連目光正直,好不奸佞的大哥那樣看她,也教他胸口一窒。

  「瞧夠了沒?!」冷冷斥責甫逸出薄唇,馬上又來一隻超不識相的白目魚,聽聞六龍子完成不可能的任務,趕來湊個熱鬧。

  「我瞧瞧、我瞧瞧,讓條路出來借我過……」魟醫努力游到前頭,擠開好幾隻擋道的魚子魚孫。「哦喔,果然是鮻,這金鱗,可在其他氐人身上瞧不見的,好好好,看起來很滋補,味道一定很鮮甜美味……」

  魟醫動口也動手的惡習難改,嘴裡才在叨叨說著,手就跟著摸過來,眼看便要滑上她泛滿柔和金輝的魚鰭——

  負屭長軀一偏,魟醫沒碰到魚尾,只摸著負屭的手臂,而五龍子戲卷她如瀑青絲的煙管,同時被他擺脫。

  魟醫抬頭看了眼高他不只一顆頭的負屭,結果幾乎要讓兩道媲美千年寒冰的凜冽目光射穿他的魚腦。

  負屭最擅長用「不說話」這號神情罵人,接收到訊息的魟醫馬上縮手,挪走之前不忘先揮揮自己方才動手動腳弄髒高貴龍子衣袖的小小髒污,以示討好。

  五龍子吸啜著銀煙管微笑,也挨自個兒弟弟一瞪,不過他可不像魟醫膽小,會因為區區一副冷顏而收手。

  「反正最後總得進大家肚子,父王應該會賜個一兩碗湯肉給眾兄弟嚐嚐,你又獨佔不了,你現在不讓魟醫碰她,等老二老四老八老九回來,她還是得躺在魟醫藥居裡的石砧,任由魟醫上下其手,把她渾身摸透透,從魚鱗到魚鰭,從胸脯到頭髮……」

  「五五五、五龍子您這樣說好像有點……」有點在挑撥六龍子對他魟醫的敵意耶,害他忍不住哆嗦,直打寒顫。

  「你不碰她,怎麼熬藥?」五龍子一臉理所當然的挑眉反問。

  「也、也是啦,但——」又被瞪了又被瞪了……魚腦門上又感覺到兩股寒意鑽刺而來呀呀呀……

  「六弟,在其他人尚未尋回藥材前,你要將鮻安置於何處?」大龍子出面為魟醫解危,開了新話題,轉移負屭的目光。

  魟醫在他們各自尋藥之前便事先交代,必須顧及藥材新鮮,後續工作交由魟醫處理,請他們萬萬別自行動手把藥材切塊或磨粉。其他弟弟歸期未定,他們幾位完成尋藥任務的龍子如何保管藥材,變成一件重要的事,只是目前帶回來的藥材,多為植物或毫無生命之物,擺入房內不佔多少空間,但這條鮻,活生生、嬌滴滴,也不是拇指尺寸的小型魚,不能鎖進櫃裡放著,不能關到箱裡藏著,當然,更無法弄個精巧的琉璃水箱,豢養著她。

  「海牢。」不假思索的答覆,實則是負屭返回的一路上,苦苦思忖的難題。

  要把她暫置哪裡?

  丟給魟醫去煩惱最是省時省力,反正他成功帶回藥材,責任已了,如何「儲藏」藥材,本就不該由他苦思。

  偏偏光是想像粗手粗腳的魟醫,可能會怎生對待她,他幾乎是立即推翻了這個主意。

  應該說,交予任何人,都可能發生他臆測的情況,他無法將她隨便拋置了事,左思右想,海牢似乎是勉強可行之處,由他以法術豎起牢門,除他之外,誰也破壞不了牢門。

  「海牢?!」大龍子及五龍子異口同聲,後者劇烈搖首的程度,簡直是在抱怨自家弟弟的不知好歹。

  「真不懂憐香惜玉,海牢那種地方,怎能拿來招待美人?我的床可以大方分她睡……」

  銜在嘴邊的煙管,被迅雷不及掩耳的炫光劃過,筆直細長的管身,硬生生拗成直角,水煙吸不上來,也吐不出去。

  始作俑者用著旁人瞧不清楚的速度,一瞬間鬆開抱住金鱗魚尾的手,另一瞬間兩指反折,將五龍子愛用的寶貝煙管給弄成這副德性,最後一瞬間再重新回到金鱗魚尾下方,托穩它,費時不過短短眨眼,冷顏頂著冷冷眼神,散發渾身冷冷氣焰,冷傲旋身,步步遠去。

  「五弟,你今天何必老是招惹六弟?」大龍子笑覷五龍子使勁想把煙管恢復原狀的懊惱模樣,不由得替五弟那張壞嘴捏了把冷汗。

  「誰教他今天看起來破綻百出,讓人忍不住。」平時只有二哥四哥能玩,老六太無趣,完全激不起想戲弄的心情,可方才老六看上去多好玩,渾身弱點全暴露出來,不似往昔,像塊冰,怎麼戳怎麼鬧都沒反應。

  「惹他生氣,自找苦吃。」

  「他為一條鮻和兄弟生氣?」五龍子好不容易扳直煙管,好憐惜地摸摸它,上頭的折痕看了真教人心痛。

  放心放心,我一定替你報這折彎之仇。

  「看來確實是如此沒錯。」大龍子也頗為意外。

  「嘿……」五龍子一臉促狹揶揄,「老六和她是舊識嗎?」

  「沒聽說過六弟與『鮻』一族有過瓜葛,他那性子,很難與誰交好吧?」大龍子平心而論。六弟負屭個性偏冷,從不熱絡於某人某事某物。

  「偷偷摸摸來,咱們也不見得會知道。」大夥離開龍骸城,往哪裡去、遇見啥人、做過啥事,彼此間常常互不干涉。

  「若是舊識故友,六弟又怎可能帶她回來?明知道帶回來便是死路一條。」

  「也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吶。

  「大哥、五哥,不是聽說六哥帶了珍奇的『鮻』回來?在哪兒?」遲了一步趕來的七龍子,興匆匆地問道,殊不知好戲早已散場。

  「想看鮻,就去海牢吧,你那只不苟言笑的六哥,將美人鮻給帶進去了。」五龍子堆滿笑意,回他。

  「好,我去看。」非得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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