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慕羿馳惘惘想到很多年前,有個女人也是這樣滿臉幸福地吃著他所作的料理,讓他堅信自己的手藝可以感動大眾。然而,他卻連她都感動不了……因為對兩人的未來無法確信,她走了,帶走的,不只是他們一同攬下來的積蓄,甚至包含了年少時他所有的天真和夢想……
「OneshouldLovetosmurf,andnotsmurftoLove.」
程林笙不解抬頭,慕羿馳一笑。「知道藍色小精靈嗎?裡面貪吃鬼講的一句話,『我們應該要為了吃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而吃。』──剛剛想到的,想和你分享。」
似乎愛情也是一樣的,他們應該要為了愛而活著,而不是因為活著而愛。
「真沒想到,你也會看那樣的東西。」她笑了。
「當然,那是我的童年。」是的,曾經,他也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
白食了人家一頓,事後程林笙很堅持要洗碗。一邊洗,她一邊想這男人今晚似乎給了她太多驚喜,而且,她仍舊不知道他到底怎麼知道自己胸圍的……算了,別想了,再想下去,只怕她會恨不得一頭撞破盤子而死。
把餐具收拾妥當,她走出來,卻意外發現那男人竟靠著客廳沙發睡著了。
程林笙見狀一笑,輕手輕腳地走近:室溫有些冷,她細心地替他蓋上外套,彎身瞅著他睡去的模樣,喃語:「這男人睡著的模樣,還真像小孩子……」
他碧綠如湖水的眸此刻被他自然垂落的眼瞼掩蓋住,沒了那逼人的注視,讓程林笙很放心──或者該說是可以放肆地凝望著他:從他褐色的發、鋼稜有型的五官……以及敞開的衣襟下,那一片教人十足垂涎的美景。
於是,在這一刻,她任自己以愛戀的目光瞅睬著他,不再掩飾。
「……嗯?我睡著了?」
慕羿馳眨了眨眼,幾乎是在瞬間醒來。程林笙嚇了跳,一時收不回目光,兩人就這麼對望著:她刻意別過頭,掩飾自己的失態。「大概是累了吧,我洗完碗出來就看到你睡著……簡直就和小孩子沒兩樣。」
她開玩笑,可慕羿馳似乎來不及注意到她的凝視,他手撐住額,此刻模樣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喃喃:「我睡著了?」
再抬眼,迎向程林笙略帶不解的眸,慕羿馳才意識到自己因一時訝異而反應過大。搖了搖頭。「沒事,我只是很久……沒在有人的時候睡著過了。」
沒在有人的時候?這……是什麼意思?
見她仍是一臉疑惑,慕羿馳一笑。這些過去,他不知道該不該將之說出口,可對她,他並不想隱瞞。於是他歎道:「我很意外,這些年來,我第一次在有別人的時候睡著。因為你也知道的,那個人……當時,是在給我下了安眠藥之後,帶著所有的東西離開的。」
程林笙睜眼,看嚮慕羿馳。這一段往事,她第一次聽他說。
思及過去不堪的記憶,慕羿馳的綠眸漸漸黯了。他耙梳著頭髮。「那個時候我在餐館裡工作,存了些錢,想開間自己的餐廳,本以為她也是支持的,不料……」
他吐了口氣,目光悠遠,想到昔日那種醒來以後,一個人面對空無一切的難堪及痛苦;可現在,望著眼前的女人,他突然發覺,自己在談及這件他一直以來不願面對的真相時,卻是十分自然的,已沒有任何波動。
可一時聽見戀人向自己提及這些陳年往事,程林笙僵著,不知道應該露出怎樣的表情;她一直以為這個男人是出生在有權有勢的人家,可事實上,那根本是她個人的想像。而他此刻擁有的一切,卻是以過往的傷痛做為食糧,拚力掙得的……
在這之前,她已經知道,那一段過去,是慕羿馳心中難以言喻的傷。他嘴上說得平淡,可內心必定遭受到極大震撼,若不,也不可能在事隔十五年後的現在,仍能一一細數當日情景。
她並不想計較,也不想小心眼地在意那個她素未謀面的「某人」。可儘管這樣告訴自己,可感情上她還是做不到,嫉妒的泡泡一個又一個在她心頭發酵,發出陣陣難以入鼻的酸氣……
但她不願任如此小心眼又善妒的自己在戀人眼前展現,所以到最後,她只能勉強自己一笑,淡淡道:「是嗎?」
……僅此而已。
第八章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難搞?」
星期四的晚上,在慕羿馳那間Bar內,一男一女坐在老位置。他們點了一些東西,配著微含酒精的香檳小酌;合該是輕鬆歡快的場景,可女方表情卻似坐困愁城,東西沒吃幾口,沉默了好一會,就只問了方纔的那個問題。
「不錯,原來你也有自覺啊。」坐在她對面的安禹銘倒是一派見怪不怪,反正只要這妮子一約他出來,他都做好了張老師的心理準備。
好友的話太直,程林笙白他一眼,卻又無法反駁。沒辦法,她又不是什麼大度的人,慕羿馳的過去她一直都很在意,尤其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證實,她不知該怨那個男人的放不下,還是怪自己沒有讓那個男人放下的價值……
歎了口氣,好無奈。情在能醉不能醒,罷了,干了吧。
見她郁卒到自暴自棄,開始拚酒的模樣,安禹銘好氣又好笑。「啊在工作上你不是很有自信?把一群下屬唬得一愣一愣的,怎麼到了愛情面前來反倒成了龜兒子?」
程林笙瞪他一眼,放下酒杯,深深吐了口氣。「工作和戀愛不一樣。前者呢,是要怎麼收穫先那麼栽;可後者咧,種瓠仔嘛會生菜瓜,就好像建達出奇蛋,你永遠不知道打開來會有什麼……」
工作面對的是「事」,戀愛面對的是「人」,兩者最大的差異便是能掌握的程度不同,而遇上那個男人,她似乎也只能認栽。
「建達出奇蛋?這倒是挺新鮮的比喻。」安禹銘眉一挑。「既然這樣,你就把現在的這種感覺,當成拿到了不喜歡的玩具不就好了?」
說得簡單咧!如果可以,她也想啊……
歎了口氣,繼續喝。安禹銘瞧了她一晌,忽然伸手。「歹勢,我手機沒電,借我用一下。」
「喏。」程林笙不以為意,將自己的手機扔給他,然後繼續吞自己的悶酒……好啦,只是香檳。明天還要上班,她可不願讓自己淪落到宿醉的地獄裡去。
結果,心情不好,卻又不能喝個痛快,煩惱的事也懸而未決,抱著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她出了Bar,就在伸懶腰呼吸新鮮空氣時和個人打了照面,她嚇一跳。「你怎麼來了?!」
她動作做到一半,顯得滑稽。眼前男人一身輕便,看得出並非是從工作中過來的。他綠眸逼人,見她一臉意外,有些好笑。「不是你傳簡訊要我來的?」
簡訊?程林笙瞠目,打開手機,確實她有一封剛剛傳來的簡訊,但已被打開。上頭寫著「OK,我再三十分鐘到……」驀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望向身後,另個人不知何時已落跑。這時又有訊息傳來,是安禹銘。「嘿,這次抽到什麼玩具?如果不喜歡的話,想辦法接受它吧。」
搞半天……也難怪那個傢伙一反常態向她借手機,而且一直看時間催她回去。
好友的關心令她胸口一暖,抬眼望著出現在眼前的高大身影,她眼眶一熱!儘管這一陣子總是逃避見面,不可否認,這個人為一封簡訊而出現在這裡的事實,遠比任何愛語都要令她感動。她不能自已地抱住他,這個她所愛戀的男人。
於是這一瞬,她覺得自己煩惱的那一些事好微不足道,此刻,兩個人能在一起的時間是如此珍貴,她又何必任那些不相干的過去,牽絆、阻礙了他們前行的腳步?
她因而傾訴:「怎麼辦?我好喜歡你……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喜歡你,喜歡到這種討厭自己的程度……」
明知自己一開口便要失控,可程林笙就是克制不住自己。那些長久壓抑住的,她本來想裝作不在意的事物統統傾巢而出。慕羿馳聽著,愣了;突然聽到她這般熱烈的告白,他不明所以。「怎麼了?這麼突然。」
可儘管感到疑惑,內心的激潮仍舊難以抑制;從未想過,只是一個女人的告白,便能令他如此喜悅──
「這不是突然。」程林笙打斷他的思緒。過去她只是一直告訴自己、佯裝忘了這一回事,可到頭來,它還是梗在他們之間……她歎息。「我只是沒辦法再逞強,我好在意過去的那些人給了你怎樣的影響。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任性,可是,我真的無法裝作不在乎……」
我希望,你的眼裡,只有我一個……
這樣的冀求,她呢喃著,終究沒有說出口。可慕羿馳抱著她,像是懂了,他吻上她髮際,恍如喟然。「我就覺得你這一陣子很奇怪,原來是因為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