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聲鶴唳。
這一日,天候算不上太好,天空總是才得片刻晴朗,就又被黑沉沉的烏雲給攏住,大風總是一陣一陣的,總是才止歇片刻,就又揚起。
但除了風聲之外,此刻,在鷹家府邸之前就只有寧靜,沒有車馬聲,沒有平日往來的客人,靜得彷彿一絲絲風吹草動,都足以教人心驚膽跳。
那原本是一扇人人擠著想要踏進拜訪的高門,多少高官權貴,都是這鷹家府邸的座上客,就連皇帝都曾親臨過一回,聽聞見過場面的人轉述道,那一日,鷹氏當家率眾在門前接駕,那盛大隆重的光景,怕是這一生都難以忘懷。
當然,更別說宰相千金,且被皇后收為義女,得公主之名分的福滿兒被迎娶進門的那一天,是鷹家最蒙聖寵,最顯榮耀的一日。
雖是商人,卻擁有皇帝親賜的爵位,身為朝廷倚重的第一皇商,鷹揚天可以說是這天底下最幸運的商人,人們都說,若能用一輩子的福分,換他身上的半分好運,都甘之如飴。
但如今,當初加身的爵位被褫奪,站在鷹府這扇清冷的門前,人們大概都會慶幸,他們只是平凡的小老百性,而不是天下第一皇商鷹揚天,不是待罪之身,不必擔心受怕著哪日朝廷的抄令一下,隨時都要家破人亡。
而在半年之前,誰也沒能料想到有這一天的到來。
一陣帶著秋意的涼風掃來,給這大院憑添了幾分清冷的氣息。
冷風也同時捲過鷹揚天的袍服下擺,他站在面對著大門口的中庭裡,看著一向都是精神奕奕的古總管,正垂頭喪氣地送走最後一批家僕,那低垂的雙肩,像是被千斤重的東西給壓沉了。
看見這情景,他只是勾起唇角,泛出一抹淺笑,談不上是苦澀,但卻也見不到絲毫的喜悅,就只是淡淡的,宛如在水波之中泛起的漣漪,而那抹笑,在他過分俊美的臉龐上更添了幾分魅惑的氣息。
或許,此刻在古總管心裡的失落,遠遠比他這個正主兒更加難受吧!
這個「懷風莊」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建成,至今也不過才三年光景,當日落成時的風光,如今已經物是人非。
「爺。」古總管回頭,見到了主子到來,開口喚道。
「人都走了嗎?」鷹揚天頷首,眸光淡然地望著敞開的大門口。
古總管點點頭,歎了口氣,「是,除了幾個老僕人之外,其它的人都領了資遣的銀兩走了。」
「既然人都走了,就把門關上吧!想必這時候也不會有人來拜訪了。」這話原該說得沉重,但是在鷹揚天的嗓音之中卻覓不到一絲難受的意味。
「爺……」老管家喊著就要落淚了。
「做什麼哭喪著張臉呢?」在他一雙沉魅的眸光之中僅只斂著平淡的笑意,不興波紋,「這人生不就來來去去,昔日的榮華是咱們借握在手心裡的,今日給人取去了,於我也無損啊!既是無損,又何須傷心呢?」
「可是……?!」古總管的激動難以平復。
「關門吧!」鷹揚天語氣淡然地打斷老總管激慨的話語,「眼下,只消別再惹上新的麻煩,對咱們鷹家都算是一件好事了。」
說完,他轉身走開,不去看古總管在偷偷拭淚。他走過了前堂,進了院子裡,這幾日,在秋風的吹拂下,原本綠蔭濃密的院子也有了幾分蕭索,忽然一陣風吹來,在風聲中,他聽見了清脆的鈴鐺聲。
這時,有一小團東西從他身後的樹上掉了下來,他回頭,看見了一顆細竹編織而成的鞠球被風給吹到了他的腳邊,而發出聲音的,就是被放在竹鞠裡的小鈴鐺,一串不絕於耳的鈴聲,終於在擱碰到他腳邊時,停歇了下來。
鷹揚天俯身拾起了腳邊的竹鞠,擱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他記得這顆精巧可愛的鞠球,這是滿兒最愛的寶貝,不過就在今年剛入夏時,她扔著扔著,就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
還記得那日她慌張的在找尋,說自個兒把竹鞠往天空上一扔,就再也沒見到它掉下來過了!
原來,是她不小心把竹鞠扔得太高太遠,扔到了那樹上頭,被那棵樹上濃密的葉子給卡住了,如今入秋了,樹的葉片逐漸轉黃凋零,不再濃密鮮綠,才會被一陣風給吹落了下來。
要是她人還在這裡,見到心愛的寶貝又回來了,想必會很高興才對。
不過,她不在了也好,要不,見到心愛的竹鞠被一季夏日風吹雨淋之後,變得褪色陳舊的樣子,說不定心裡不是高興,倒是會覺得難受。
他看著鞠上朱色的漆變得斑駁不堪,心想,雖說她這個妮子最惜舊念舊,但是,見到自己心愛的寶貝變成舊物的模樣,怕是要難受大半天了。
他搖了搖手,聽著鞠裡的鈴鐺發出響聲,那一聲聲的,聽在他耳裡,彷彿她在身邊玩著竹鞠的情景,仍舊鮮明猶如昨日。
「爺!」一名粗眉長眼的青衣男人在他的身後拱手喚道。
鷹揚天回頭,看見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手下霍長青,點了點頭,示意他上前把探得的消息回報上來。
霍長青得到主子的允許,近身貼耳將所探得的消息字句詳實地稟報。
只是,他所帶回來的並非是好消息,只見他每多說一個字,鷹揚天的臉色就越加陰沉。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聽到最後,他牙關微緊,閉上眼眸,揚手遣退心腹手下,一個人獨立在秋天的冷風之中,好半晌一動也不動。
片刻的時辰,彷彿千年般綿長而緩慢。
鷹揚天睜開雙眸,斂眸看著手裡朱漆斑駁的竹鞠,只消一移動它,便能聽見那清脆的鈴聲在響動,他勾起微笑,笑裡不再只有淡然,而是染上沉重的苦澀與晦暗,他啟唇歎息,把鞠球給抱進懷裡。
「滿兒,你會怨我嗎?」他仰望著瞬息萬變的秋日穹蒼,彷彿已經看見了她在掉眼淚,「如果,最後我終究沒能保住你,你就怨我吧!如果能讓你的心裡好過些,就讓你怨我吧!」
第1章(1)
如果,在兩年前,有人說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鷹家,會失去朝廷這個強而有力的靠山,甚至於淪落到可能被抄家的地步,只怕那人會被當成瘋子,那話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兩年前。
這時候的鷹家,是朝廷最倚重的皇商,雖說還有幾個商號與鷹揚天一起分食這塊大餅,但是,誰都知道皇上最器重的人就是鷹揚天,要不,也不會一連將幾件重要的收購任務單獨交給他去辦,其中,還有為了鑄造錢幣而必須搜購大量洋銅一事,也是直接交給他籌辦。
或許,是這風光的態勢太教人眼紅,人們都說,除了鷹揚天做生意的本事之外,能夠得到朝廷大筆大筆的生意,靠的其實是他與皇帝匪淺的交情,靠的是那張白淨俊美的臉蛋。
不過,這當然只是人們的猜測,是茶餘飯後的閒談,誰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說,畢竟冒犯皇帝可是會殺頭的大事。
「爺,咱們已經進了軍營的地界,應該再過半個時辰就能抵達大營了。」魯大智是負責此次督領隊伍的頭兒,聽從鷹揚天的命令辦事,他原本是馬幫的鍋頭,對於長途運送貨物就像家常便飯一樣熟練。
「嗯。」鷹揚天坐在高大的黑駿之上,迎著風,微瞇起眸子,看見了不遠之外揚起了馬蹄的聲動,知道是軍營派人前來查探了。
這時,一陣大風揚起,偃草而過,那宛如翠綠色的波浪,在湛藍的穹蒼之下顯得活潑而生色,這一片北方的雄闊景象,鷹揚天自小到大,不知見過幾回了,再見到這熟悉的景象,一抹淺淺的勾痕躍上他的唇畔。
「快快快!再加把勁,大營不遠了,咱們就快到了!」魯大智調馬回頭,朝著後頭的隊伍喊話,「咱們這趟是送吃的,腳步要快點,別讓士兵弟兄們給餓著了!」
這話當然是打趣的,大夥兒都笑了,眼看著目的地就在不遠之外,他們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軍營派來的探兵見到了鷹揚天,立刻分出了一名快騎,調頭回營去稟報,可以放心打開大營柵門,迎接運糧的隊伍進入。
終於,當車隊抵達了大營,男人們雄壯的吆喝聲此起彼落,忙著把一車又一車的糧草運進大鷂谷軍營裡,大伙臉上的表情都是興高采烈的,因為他們都聽說了,此次運糧前來的鷹家當家額外給他們運來了一車上好的火肉,要給他們加菜用。
不識貨的傢伙們在私底下說,不過是一車火肉,哪裡比得上雞鴨魚那些鮮物,但心裡存著那些念頭的傢伙們立刻就被打了響頭,說他們這些不識貨的人晚上就最好別吃菜,要不吃了保準他們吞了自個兒的舌頭。
要是尋常的火肉,他們可不敢說,但要是鷹家送來的火肉,那他們肯定敢打包票,即便是再鮮美的雞鴨魚肉,都比不上那上好的火肉隨便刨絲炒出來的那盤菜,當然,更別說他們長年不得不吃的各式菜乾,只消加上些許火肉,怕是有人用了真金白銀來交換,都捨不得讓出那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