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百憂端了一碗燕窩粥走進來。「翠墨告訴我,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這是何苦呢?」
她定定地看著他,皙白如玉的俊顏,頎長的身形,挺立如松,一切看似沒變,只除了他的眼睛,他不再那麼滿含感情地直視她了,目光躲避她。
為什麼?他討厭她了?還是方笑顏不准他靠近她?
她心裡說不出的悲哀,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一定不來柳城,一輩子都不走進這裡。
「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他把燕窩粥放在桌上。「二師姊,你還是來吃點東西吧。」
他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便不再動了。
他不願意靠近她,一點點都不想。
她眼一眨,淚便滑了下來。原來他們之間已經遙遠到這種程度。
「二師姊……你別哭啊!」他有幾分驚慌,伸手想扶她,可是……
「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是不是……我一點機會也沒有……」她的心碎了,滴滴答答地流著血。
「我……」他不想傷害她。「對不起。」
「你就這麼狠心,一點都不顧念這十八年的情誼?」
「我永遠當你是我姊姊,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她身子埋進被窩裡,放聲大哭。那淒惋的悲泣,像要把人的心腸都哭擰了。
「二師姊……」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在那裡急得團團轉。
她哭得太厲害,不小心嗆了氣,不停地咳了起來。
「二師姊,你還好吧?」他很緊張。
她咳著咳著,唇邊竟然掛了紅。她原本就有傷在身,又悲傷過度,不免傷了心脈。
「二師姊!」他嚇一跳,再也顧不得其他,衝到床邊,幫她把脈。「天哪,你的傷勢惡化了。」
她還在咳,唇邊的血湧出更多,胸口痛如火燒。
「你快別哭了,我幫你扎幾針,讓你——呃!」他沒說完,穴道被點住了。「二師姊,你幹什麼?」
她一身白色單衣,烏木般的黑髮披散在肩頭,憔悴的臉上,沾了點血紅,灼赤得教人眼睛生疼。
「是方笑顏把你搶走的,我可不可以搶回來?」她的目光像是傻了一般。
「二師姊,你瘋了!」他憤怒。
她卻不管不顧,把他拉上床。
「百憂……我的百憂,你知道我喜歡你多久了嗎?」那幾千個日子的相思,已讓她無法自拔。
「我不知道。」她的淚滴在他臉上,卻讓他的心凍結成冰。「我當你是我最親愛的姊姊,以前是、現在是,我希望以後也會是……」
他那凍徹人心的目光彷彿將她也冰住了,她癡望著他,想要親他,想跟他再親密一點,卻動也無法動。
方笑顏從壽春醫館回家後,便一直想著要教訓王老虎一頓,替醫館、於百憂,也替袁清嫵報仇。
她吃過晚飯便換上夜行衣,躍出繡閣,迅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夜風中。
她沿著慣常的路線,來到王老虎家,才上高牆,就發現王家今晚不對勁。
搞什麼鬼?她納悶。王老虎被她和於百憂嚇瘋了嗎?滿園燈火亮得跟白晝也似,他打算再也不睡覺,夜夜嚴陣以待他倆上門?
「果真如此,也算教訓了王老虎,讓他別以為有幾個臭錢、能使武力,就可以為所欲為。」
可是她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那些應該滿大院巡邏的家丁怎麼都往大門口集合?他們持棍拿棒、有的提燈籠、有的……天哪,她聞到火油的味道!
難道王老虎集閤家丁不是為了捉她和於百憂,而是準備去揍人放火?
她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王老虎該不會想把壽春醫館燒了吧?
以王老虎的個性,很可能做這種事。自他在柳城立足,為了橫霸商市,他就沒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王老虎很瘋狂,曾經有個知縣想辦他,被他率領家丁揍了一頓,當然他自己也挨了一頓板子,差點連腿都打折了。
可王老虎不在乎,他撐著枴杖,仍然見知縣一次就揍一頓,結果他還沒被板子打死,知縣已經被他嚇瘋了。
此後,只要稍有腦子的人都不太理他。誰會跟一個瘋子較量?被打都算白挨了。
如今,王老虎又瘋了。
方笑顏不敢停留,掉轉頭,飛也似地往壽春醫館奔去。
她得去通知於百憂,讓他做好防備。
她的身手比王老虎快多了,所以當王老虎一行人還在路上時,她已經到了壽春醫館。
她沒在於百憂的房裡找著他,尋到客房,也只見翠墨,小丫頭睡到昏天暗地了。
方笑顏把人搖醒,要她小心。她沒問翠墨知不知道於百憂的行蹤。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口悶悶的,有種很難受的感覺。
她差不多把壽春醫館走過一遍了,沒見著於百憂,現在只剩一個地方,她沒有查看——袁清嫵的房間。
他會跟袁清嫵在一起嗎?不可能,他們是如此相愛,他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
可都快三更了,他不在醫館裡,又會上哪兒去?
她不想去袁清嫵的房間找,但她的腳不自覺地步向那個地方。
袁清嫵的房門沒有關緊,一絲燭光從縫隙中透出來。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從門縫望進去,可又立刻把眼睛閉上。她不想看,也不想知道任何不開心的事。
她捂著抽痛的胸口,迅速倒退三步。
「我相信百憂,我相信他的……」所以她不要探究那些可能令人傷心的事。
但她的心撕裂著,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灼燙的淚水在眼角滾動。
「百憂、百憂,你在哪裡……」她摀住唇,阻止險些逸出來的悲泣,貝齒忍不住咬住纖長的手指,不過一會兒時間,白細的肌膚上便佈滿紅色的齒痕。
她不知道,就在她最悲傷無助的時候,房裡的袁清嫵也體會到人生最大的絕望。
她的唇已經吻上了於百憂,但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唯獨森寒的目光像冰一樣,一點一點,凍結了她的心、她的情。
「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嗎?」她呢喃著,像失了魂。
於百憂沒說話,只是冷冷瞪著她。
「如果……」她仍做最後一絲掙扎。「我若能擁有你的孩子,你會不會……」
他沉默,目光更寒。
她的心被徹底擊碎了。「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愛我,對不對?」
他沒說話,別過了視線,不再看她。
她的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滑落。沒有希望了,什麼都沒有了……她若繼續下去,於百憂還會恨她。
他的衣襟上,從一小塊水漬逐漸蔓延成一大片濕濡,那是被她的淚浸濕的。
袁清嫵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般,緊緊抱住他,放聲大哭。
「百憂、百憂、百憂……」這麼這麼地愛,最終還是要放手啊!
於百憂閉上眼。他不能心軟,否則就是對她,也是對方笑顏的傷害。但他真的難受,忍不住,一股淡淡的歎息吐出。
袁清嫵聽出了他的痛苦,原來她的愛是如此折磨著他,她突然清醒了。她一直喜歡他,十八年來,她保護他,渴望他快樂,結果……
「對不起……」她不想這樣的,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是故意的,百憂,你別生我的氣,對不起。」
他垂眸,半晌,今晚頭一次那麼認真、帶著過往的溫情凝視她。
「二師姊,我當你是我的親姊姊,我不會生你的氣。」當然,他對她也有歉意,他回應不了她的情。
她一聽到「姊姊」兩個字,便崩潰了。
「百憂……百憂、百憂……我的小師弟……」最終還是只有姊弟緣,她好痛啊……
但她還是痛哭著解開了他的穴道。
於百憂任她抱著,發洩情緒。這應該是他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親密了。
袁清嫵抱著於百憂哭了好久,直到門口傳來一記擊石聲,她彷彿聽見黑白無常在敲門,怔怔地看著他。
於百憂歎口氣,將自己的衣襟一點一滴從她手中抽出來。
她不想放手,迫切地想追回這僅剩的一點溫暖。
第10章(2)
突然——
「啊!」翠墨的尖叫聲劃破黑暗。
於百憂大驚,飛也似地跑出了門。「翠墨——」
他在門口撞見方笑顏,她慘白著臉,但眼底深處卻有一絲欣慰。
「笑顏,我——」她該不會看見剛才的事吧?他想要跟她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沒提一句他半夜從袁清嫵房裡跑出來的事,只道:「王老虎來了,他想燒了壽春醫館。」
「這混蛋!」於百憂大怒。「老子不發威,他當我病貓!」他不想殺人,不代表他不會殺,惹毛了他,管教王老虎下地府。
「我也覺得他囂張太久了,是該給他一個痛徹心肺的教訓。」她握緊了拳頭。
他心一悚。「笑顏,你不是說你只會輕功,不諳拳腳。」
「我是不會啊!但我跑得快,他打不到我,我卻可以一棍一棍磨死他。」她話裡透出幾分殺氣。
他知道,她現在真的很火大,就不知是因為他,還是針對王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