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行動非常順利——其實過去行事,她也都很成功,直到遇見於百憂,她才遇上困難。
平常時候,她非常喜歡跟他在一起,但夜晚……
「我們還是相看兩不見的好。」她低聲笑著感歎,沒有他來打擾的夜行,分外愉快。「果然,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也不容二賊啊!」
突然——
「一枝梅!」一道喝聲從身後追過來。
方笑顏背脊上的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
「你竟敢盜方家?!」於百憂露在黑巾外的兩隻眼睛燃著怒火。
他本來是要去王老虎家,那混蛋敢找壽春醫館的碴,他就要他雞犬不寧。
誰知路過方家,卻見暗影飄忽,可不是那死對頭——一枝梅。她誰不好偷,竟把魔掌伸到方笑顏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把你盜的財物留下來,我饒你一命,否則……」他長劍出鞘,地獄惡煞般瞪著她。
「不用這麼狠吧?」方笑顏一驚,差點從高牆上摔下去。
我是要進去,不是偷完了想出來,你眼睛怎麼看的?她在心裡哀號,轉身便往夜空的另一邊跑去。
「你還逃?」於百憂捲起劍風殺過去。
方笑顏好想哭。人是不是一定要這麼衰,好事不靈,壞事永遠靈驗?
她更不敢停了,飛快地挪閃。這讓於百憂越發確定她是要夜盜方家。
「我今天一定要將你扭送官府!」他咬牙,誓不與她干休。
方笑顏有苦難言,慌不擇路地跑出了柳城。
「惡賊,納命來!」於百憂一劍劈下。
她差點魂飛天外,也不管前頭有路沒路,豁身就鑽了過去。
不料,前頭竟是荊棘叢,細小的微刺劃破衣服,在她皮膚上割出一道道血痕。
「天哪!」她以手蒙臉,可別毀容才好。
「惡賊,你以為躲進荊棘就沒事了?」他冷笑,手腕一抖,荊棘叢四散,露出她狼狽的身影。
他還沒完沒了了!一把火從腹部衝到心口,方笑顏回過頭,狠狠瞪他一眼。
好,夜晚他這麼折騰她,等到白天……哼哼,風水輪流轉,大家走著瞧。
她扭轉身子,改向東方奔去。
記得那裡有座衰敗的判官祠,因為年久失修,陰暗可怖,柳城裡的人都說祠裡鬧鬼。
若是一般時候,方笑顏是不敢靠近那裡的,她就算力能擒虎,對於鬼魅一道,還是敬而遠之。
但今晚,她沒有太多選擇,只希望藉著那裡的陰森避開他的追擊。
該死的於百憂、混帳於百憂,等天一亮,你就死定了!她在心裡罵著,飛快抵達判官祠。
不意,於百憂卻比她快了一步,寒森森的利劍就擋在她前行的道路上。
這一刻,方笑顏一顆心差點暫停跳動。她第一次離死亡這麼接近。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於百憂諷刺她。
方笑顏咬牙,瞪了他半晌。「彼此彼此。」
於百憂怔了怔,這麼近聽她的聲音,就算她特意壓低聲嗓,那磁性中一點微微的沙啞……分明是方笑顏!
但……怎麼可能?堂堂通古玉坊的大小姐,是夜盜百戶的小偷一枝梅?
「你到底是誰——啊!」卻是方笑顏乘機踢出一蓬沙子,迷住他的眼。
她轉身,飛也似地逃。
「站住!」該死,他的眼睛好痛。
聽他的是白癡。她跑得更快,就像一縷輕煙似地掠過了陰暗的大地,飄忽——不對,她消失了。
她像晨霧,日陽一出來便轉瞬無蹤,她就這麼平空不見了。
待於百憂揉著通紅的眼睛追過來,別說她的身影了,連那縷熟悉的寒梅冷香也盡數消失。
「這是什麼功夫?」如此鬼魅的身法,他聞所未聞。
他不死心,又在附近找了一遍,確實不見她的身影。
真被一枝梅逃了!他含恨地收劍入鞘。「再有下次,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轉身回柳城。他要去方家關切一下,他們到底損失了多少?
而且,他很擔心方笑顏,家裡遭盜,她一定很擔心、很不安吧?
這該死的一枝梅!他一定要想辦法捉住她。
他已經不去想為什麼一枝梅會擁有方笑顏的聲音,所謂人有相似,聲音自然也有雷同的,這沒什麼好奇怪。
他肯定一枝梅不是方笑顏。她不會隱瞞他這麼重要的事,不可能瞞得住的。他把那個問題拋到腦後,懷著七分憂慮、三分焦躁的腳步返回柳城。
這時,方笑顏才像個泥人似的,從一口廢井中爬起來。
剛才她被追得慌了,一不小心摔入廢井中,幸好井裡沒水,否則她就淹死了。
但井中有半坑泥,也弄得她狼狽萬分。
她爬起來的時候,見東面天邊那縷橘紅正緩緩驅散黑幕,將白日帶臨大地。
「於百憂……你這混蛋!」她氣死了。
幸好她知道判官祠有一條小路可以直通柳城,比走官道快一倍,不然她堂堂方家大小姐弄這麼難堪回家,還不給人笑死?
「於百憂,你等著,我跟你沒完!」她一跺腳,飛快地朝方家奔去。
老天保佑,她一定要趕在天色全亮前回到家,玉皇大帝、三清道尊、觀音娘娘……不管誰都好,幫幫忙吧!
第7章(1)
方笑顏終於趕在天亮前回家,翠墨已經緊張到快飆淚了。
「小姐,你也太久了吧!」她把方笑顏送進繡閣後,趕緊將裡裡外外的門都鎖上。
「別提了,遇上一個瘋子。」方笑顏一想到又被於百憂追得落荒而逃,怒火直燒。
「啥?瘋子?」翠墨才靠近她一步,又摀住鼻子,連連後退。「小姐,你好臭啊!」
「你以為我願意啊?!」方笑顏三分怒火被煽成十分。
翠墨連忙跑出去,吩咐廚房燒水,準備讓方笑顏沐浴更衣。
「小姐,你不是失手了吧?」雖然很臭,翠墨還是講義氣地屏住呼吸,湊過去幫方笑顏整理一身狼狽。
「沒有,不過……」她憤怒地咬牙。「我被人發現,一路追到判官祠,跌進一口廢井中才擺脫追逐,脫身出來。這些爛泥就是在那裡沾到的。」
「所以……你的身份洩漏了,被發現一枝梅是方家大小姐?」喔!完蛋了,等老爺回來,會把她們都打死。
「不是。」要是一枝梅的真實身份敗露,她恐怕要自殺以謝天下了,還能在這裡跟翠墨閒嗑牙?「對方只是把我當普通小偷,想捉我歸案,他並不知道我是誰。」
翠墨拍胸口。「還好、還好。」
「哪裡好?我已經被追了好幾次了。」氣死她也。
「這個……小姐,夜路走多了,難免遇到鬼。你以前這麼順遂,所以偶爾幹點小偷小摸,就當怡情養性,但現在既然被發現了,你要不要考慮乾脆別幹了?反正家裡又不缺你這份工資。」
「你說什麼?」方笑顏被她的胡言亂語氣歪了。「我給家裡掙過工資嗎?你糊塗啦?」
「既然也沒好處,你何必如此辛苦?」
「這種事不是為了好處而做的,不過……翠墨,我們自小一起讀書,那些演義小說你也看過,你不覺得這世間除了律法外,還需要一份力量,在百姓們無助受累時給予資助?」
「可這終歸是違法的。」
「它是違法,但也是正義。翠墨,官府做事要講證據,要有條有理,難免拖沓,讓被害人受更多的苦。可我們不同,我們可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像……及時雨,就是大旱過後突然降下的甘霖。或許它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但它可以給絕望的人們帶來一絲希望。你明白嗎?」
「就像當年,我老家遭災,爹娘相繼病死,我餓倒在街頭,老爺、小姐帶我回家那樣,是不是?」
「嗯。」方笑顏想了一下。「我覺得你進方家,應該是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不是臨時的、無法長久的援助。」
翠墨看著她,繼續想。「好像是喔!」
「對啊。」然後……她們為什麼要想這種問題?
主僕倆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嘻嘻哈哈地又鬧成一團。
「小姐,你的比喻好差。」
「你的理解才差。」
「小姐……」
咚咚咚,外頭有人敲門,方笑顏趕緊閃進內室。
翠墨跑去應門。「什麼事?」
「翠墨姑娘,於公子來訪。」門房報告。
「知道了。」翠墨打發門房,便進內室,才要問是不是照例讓於百憂在後花園候著,等小姐梳洗完畢再去見他?可房裡的方笑顏一聽見「於公子」,已經氣得瞪眼,好像隨時準備撲過去,把人砍成十八段。
「小姐,你……還好吧?」翠墨小心地問。
「告訴姓于的,有多遠滾多遠,我不想見他。」她一拳敲在梳妝台上,竟把那紅檜做的木台硬生生敲下一塊。
翠墨嚇得連退三步。不得了,小姐發狂了……
「我這就去把他趕走。」她飛一樣地往外跑。於百憂到底哪裡惹著方笑顏,小姐竟生這麼大的氣?
天哪,好好一樁美滿姻緣要飛了……於百憂這豬頭,怎麼就幹傻事?
她絕不認為問題出在方笑顏身上,因為小姐永遠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