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現在很厲害,不過後來你是怎麼獲救的?」她問。
「我被村裡的陳樵夫發現,扛回家裡。你呢?陳樵夫說,當時河邊只有我,再沒第二人。」
「我推你上岸時,不小心被河水沖了一個觔斗,一路漂到下游,才被人發現,送迴避暑山莊。」所以這就解釋了為什麼他獲救的時候,她不在他身邊。
「累你受苦了。」他想,那時候她一定很危險吧?他一陣心疼。
「怎麼又說這種話?都那麼久了,你不提,我早忘了。」她不喜歡他滿臉歉疚的樣子,她還是愛看他笑,笑得風流瀟灑,就像那臨風的玉樹。
「好,你說不提,我就再也不提了。」不過這份情,他一輩子記在心裡。
「怎麼說得好像我很霸道似的?」
「不是你霸道,是我喜歡聽你說話、喜歡看你開心,自然不要違逆你。」
他的甜言蜜語真是可以膩死人,但她卻覺得窩心,情不自禁便偎入了他懷裡。
他抱著她,滿足地歎息。這一刻,他追求了好久好久。
「笑顏,你覺不覺得,我們真是有緣?」
「嗯。」十八年的牽扯,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將來,我們也能繼續緣牽下去。」
「是啊……呃!」她渾身一震,恍然想起,他們還有一段糾葛,他尚不知曉。「唉,於公子,那個……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的人,你會不會生氣?」
「那你要變成什麼樣子?」他有點奇怪。
她一時窒住,卻不曉得怎麼回答。
「我沒有想像你的樣子,你就是你,只要是你,我都喜歡。」尤其,她若能不叫他「公子」,改口喚一聲「於大哥」或者「百憂」,他會更高興。
聞言,她心裡一陣激盪,便覺今生得遇良人,夫復何求?
她反手抱住他的腰,聽見他的心跳,讓她很是安心。
「百憂……」她低喚一聲。
他呼吸一窒,這驚喜來得太突然,讓他差點反應不過來。
「再給我一些時間吧,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的。」她小聲地說。
這一刻,他可以為她而死,何況只是一個不知其所以然的要求。
「嗯。」他連番點頭,緊抱著她,激動地說不出話。
日落,於百憂送方笑顏回家,再返回醫館,卻見一片狼藉,門板被卸了、窗戶破一個大洞、連藥材櫃也被搗得七八爛。
袁清嫵正蹲在地上翻撿還能用的藥材,為了抽出一株被藥櫃壓住的人參,她用力得雙手都冒青筋了。
「二師姊,這是怎麼了?」於百憂急忙過去幫忙。
袁清嫵乘機抽出人參,鬆了一口氣的臉上,有著遇難後見著親人的感動。
於百憂一陣愧疚,自己玩得那麼高興,卻把她忘了,虧他們像親姊弟那樣好。
「二師姊,你還好吧?」他扶起一把椅子,讓她坐好。
「我沒事。」她說,但手背上卻有一塊破皮。
於百憂非常生氣,一邊幫她上藥,一邊問:「是有人來搗亂嗎?你怎麼不派人通知我?」
袁清嫵見他慌急面容,心裡五味雜陳。
她當然知道他今天跟方笑顏去遊湖,她看他歡天喜地出門,眼睛又熱又痛。
可現在,他是如此緊張她,她可不可以幻想,他心裡其實也是有她的?
「今天王老虎又來了,他給我們十天時間考慮,要不去他的醫館坐鎮,和他一起賺大錢;要不,我們永遠離開柳城,再也不准回來。」因為她和於百憂的醫術太好,看診又是免費,城裡很多醫館都快撐不下去了,包括王家旗下的生意,王老虎為此急紅了眼,誓言剷除壽春醫館。
「呸,他王老虎是什麼東西,憑他也想讓我們效力?」於百憂替她包紮好傷口。「二師姊,你先休息,這裡我來整理。至於王老虎那邊,我自然有辦法收拾他。」
「你想怎麼做?別太衝動啊!」
「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嗎?」於百憂拍拍她的肩。「放心,我一定教他再也不敢靠近壽春醫館。不過你也真是的,王老虎一個普通人,你還打不過他嗎?居然讓他傷了你。」
「當時圍了好多人,我不好出手。」
「他們就沒幫你?枉費你這樣全心助人。」
「小師弟,我義診是因為我想這麼做,不是要圖人回報。」
「你人太好了。」於百憂念著。「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都看不清?」不過他說得很小聲,因為他太瞭解袁清嫵善良的性子,她向來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一隻。
於百憂自小就受了她很多恩惠,可以說,他能在槐樹村安然生活,多虧有她照顧。
所以他在埋怨她的心軟時,也盡力回報她、照顧她。
袁清嫵沉默了一會兒,見他一個人忙碌,忍不住又靠過去。「我也來幫忙。」
「你都傷了,還要忙和什麼?去休息吧!」
可她哪裡看得下去他一個人辛苦?便道:「要不,我去給你做飯。」
「我吃過了。」他從懷裡摸出一塊點心。「這是一品居的香樁酥餅,我嘗了,味道不錯,也帶一塊回來給你試試。」
她打開油紙,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豬油味、襯著香樁清香,說不出地勾人饞蟲。
她咬了一口,鹹鹹的酥餅溢出滿嘴的濃香,吞下腹後,喉頭回味的是蜜一樣的甘甜。
但她知道,甜的不是餅,是她的心。
他終究還是惦著她的,只是……他為什麼只當她是姊姊?
嘗著嘗著,她眼眶不禁泛紅,真的好恨,當年在槐樹村,第一個見到他的不是她!就晚了三天……
命運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二師姊,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裡受傷了?」他嚇一跳。袁清嫵外貌英氣、性子柔和,卻很強韌,從來不輕易掉淚的。
「沒有,我沒事。」她慌忙抹著淚水。
「可是……」他有點手足無措。
「真的沒事。」她深吸口氣,終於撫平心中激動。「我只是擔心醫館被搗成這樣了,明天怎麼看診?」
「還看什麼?休息啦!」他很不滿。「你這樣盡心盡力……唉,那些人,就算王老虎在時,他們怕挨揍,不敢幫你,王老虎走後,他們總該陪你一起收拾善後吧?結果……」做好人,也是要有分寸的。
「是王老虎說,誰敢插手,就要誰好看,他們才不敢過來。」
「好啊!那我連夜收拾,咱們明天照樣看診,我看那些人敢不敢、還有沒有臉上門求診?」
「小師弟……」
「行了,我知道你要勸我別太偏激,很多事只是無可奈何,不是人性悲涼。我懂,但我就是這性子,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若忘恩負義,豬狗都不如。」
他說得越豪邁,她忍不住越想笑,終於噗哧笑出聲。
「你笑什麼?」於百憂瞪眼。
「以前師父總說,咱們應該換換樣子,你生得純淨無瑕,就該配上一副和暖性情,偏偏你似爆竹,一點就炸。」
「不許說我的臉。」
她抿了抿唇,還是沒忍住,又笑,見他瞪眼,她連忙解釋:「別誤會,我不是笑你,不過我很喜歡你的樣子。」
「我才喜歡你的模樣。」就像個英姿煥發的將軍。
她明知道他嘴裡的「喜歡」不是她想的那樣,但芳心仍為這兩個字怦然跳動。
能與他這樣打趣、玩鬧的日子還剩下多少呢?她多麼留戀兩人一起時,這份扣人心弦的溫暖。
真的,她願意付出一切,只求讓時光在這一刻永遠留存下來。
第6章(2)
夜半三更,方笑顏換上夜行衣,取出之前在王老虎家盜取的金銀,又叮囑翠墨守門,便準備外出。
「小姐,那錢既然三番兩次都送不出去,表示它想留在你身邊,你就別忙和了,讓它留下嘛!」翠墨真捨不得方笑顏去做散財童子。
「你說什麼?」方笑顏瞪眼。「我若貪吞這些金銀,與那些巧取豪奪的奸商惡吏有何分別?」
「當然有,你的錢是從奸商惡吏手中偷來的,不會傷害到一般百姓。至於壞人們……他們的死活誰關心?」
「歪理一篇。」方笑顏被她一番渾話逗笑了。「反正這些錢不是我們的,也不可能變成我們的,你就甭想了。我現在要出去了,你記得把房門守好,別讓人發現。」
「喔!」眼看著金銀飛走,翠墨真是心疼。
方笑顏離了繡閣,飛掠的身子便像融入夜風中,在燈火暗影裡飄忽縱橫。
她的身手實在太快,因此不管是打更的更夫、還是巡夜的官差,都無法發現她的行蹤。
就連那些受她幫助的貧民,往往只嗅得一股寒梅冷香,便見金銀從天而降,卻連她一抹影子也捕捉不到。
不過,這大規模的贈銀也在貧民百姓口中渲染成另一個傳奇——俠盜一枝梅事隔多月後,又重出江湖了。
無數百姓當她是萬家生佛那樣崇拜,當然,金銀短少的惡商們則視她若殺父仇人般怨恨。
但方笑顏全不關心這一切,她只是做自己想做、並且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