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她對他有所誤會?他其實並不如傳聞中那樣會不惜重金強買看上眼的心愛之物?
但不管怎樣,她心中都有個預感——這件事應該還沒有到此結束。
鑒寶大會上,古連城一共選出十件稀珍寶貝編纂在今年的「昊月奇珍榜」裡。
其中六件由皇宮買下,歸入大內,剩下的四件便由天下錢莊收藏。
據說天下錢莊中有一座藏寶樓,擺放著各種前所未見的稀世寶貝,而能擺在那裡的東西,無論是哪一件,都價值連城。
這座藏寶樓,除了古連城之外沒有人上去過,裡頭到底是什麼樣子,又有哪些奇珍異寶?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古連城就在這座藏寶樓中。
他正在看一隻罐子。
青花大罐。
九層紋飾,每一層都畫著若干孩童,姿態不一卻情趣盎然。而在罐子最上面接近罐口的位置,用著清晰的小楷字寫著:百子圖。
自從三年前他得到這個青花大罐的時候,就一直在費盡心力尋找另一隻罐子,雖然連皇帝都曾勸過他,「這樣保存完好的珍品,從中原漂洋過海到昊月國來已屬不易,你想再找到同樣的另外一隻,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並不想放棄,他還是希望能找到另外一隻,因為在他的人生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不完美」,雖然他也知道尋找另外一隻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沒想到這微乎其微的機會現在居然出現在他眼前。他會怎樣做?只因為一個女子的拒絕就輕易放手嗎?
自然不可能!
將青花大罐放好,用一旁的雞毛撣子輕輕揮去架子上的灰塵,再用一塊薄紗將罐子蓋上後,他才走下樓梯。
藏寶樓外,一個太監正在等他。
「大少,陛下請您入宮。」
皇宮幾乎快成了他第二個家了,每隔一天就要去一次,因為皇帝總有各式各樣的事情煩他。
對方是皇上,他也不好拒絕,只是這頻頻的傳召有時候真讓人心煩。
所以入宮之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陛下有沒有聽到最近外面的流言?關於連城與陛下的?」
朱雍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們兩個人能有什麼流言?」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外面風傳陛下有斷袖之癖,而我是陛下的地下情人。」
朱雍楞了楞,然後爽朗地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誰想出來的流言?」
古連城歎氣,「連城一直沒有娶妻,卻頻頻出入皇宮,大言不慚地說,我又有幾分姿色,看在別人眼中,自然是十分怪異。」
「你也想要有個妻子了?」朱雍衝著他眨眼,「這樣吧,月靜公主一直沒有出閣,長得雖不敢說閉月羞花,但也算是如花美眷……」
他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陛下今日傳召有什麼事嗎?連城家中還有無數的事情急待處理。」
「就你和朕說話總是這麼放肆。」朱雍沒趣地哼了哼,「你不想娶就算了,反正我們公主還愁嫁不出去嗎?倒是你,眼高於頂,不知道要單身到什麼時候。連城,聽我一句,男人這一生若是沒有個心愛的女子,就不算完美,你不是最恨做事不完美嗎?」
古連城聽了,卻是古怪地笑笑,「這麼說來,陛下是很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了?倘若我有了心儀的女子,陛下要怎樣?」
「怎樣?自然給你主婚了!還要送你一份大禮!」朱雍興匆匆地說,「怎麼?難道你有心上人了?」
「談不上,只能說……」他眼中精光一閃,「有了攻擊的目標而已。」
「是誰家的姑娘?」朱雍追問,「怎麼沒聽你提起過?是官宦之家,還是商賈之後?」
古連城卻忽然打了個哈欠,一伸懶腰,「陛下,我也累了,陛下若是沒有大事,還是讓我走吧,這些不相干的事情,等日後有空了再和陛下詳談。」
「別,你慢走一步,朕找你是有正事的。」朱雍背著手,踱步了幾圈,「是這樣的,朕的弟弟,秦王朱睿,他心中存著反意,這事你也是知道的。朕聽說他在城南鑼鼓巷內有一座飯莊,其實就是他在外會見反賊的據點,但是朕不知道該用何種方法去刺探消息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你對城中的商戶熟悉,在那據點周圍可有什麼商戶是可以利用的?」
「鑼鼓巷?是儀和飯莊吧!」古連城思忖了一下,忽然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在它對面有一座銀樓,應該可以為陛下所用。」
「銀樓?誰家開的?」
「汀蘭銀樓,至於東家,陛下雖然不認得,但是他未來的女婿是陛下的心腹。」他看朱雍還不明白,就笑著解釋,「東家姓寧,他未來的女婿是誰,陛下應該已想起來了吧?」
朱雍雙眸一亮,拍手笑道:「是李准的岳父家啊!太好了,既然是自家人的地盤,那用來就方便了。一會兒朕叫李准來,就在那銀樓安插幾個眼線,就近監視儀和飯莊。」
「這件事就不必麻煩陛下了。」古連城忽然自動請纓,「就交給我和李准吧,也算是為君分憂。」
他那少見的粲然笑容讓朱雍忽然一陣狐疑——這笑容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詭異的算計?是有什麼人要倒霉了嗎?
李准一聽說陛下要安排人手監視叛賊,立刻熱情地應承下這個任務,然後調集了自己的幾個得力屬下要安插入汀蘭銀樓,而傳達這個消息的古連城卻也要求一同前往。
李准不疑有他,就帶他一塊兒來到汀蘭銀樓。
此刻偌大的廳堂裡,只有寧若水一人坐著,她一見到這浩浩蕩蕩的人馬以及和李准一起出現的古連城,不禁面露詫異。
「准哥,這是怎麼回事?」她手中拿著一本像是帳本的冊子。
「寧叔呢?」李准語氣頗為高興,「是有點事情,要借用你們樓子一下。」
寧若水又看了眼古連城,「是公事還是私事?」
「自然是公事,否則我自己來就行了,還用帶這些人來嗎?」
她猶豫一下,「爹這兩天身體不好,總是咳嗽,現在在樓上休息呢。」
「那我上去探望他一下,你不用跟著我,陪古大少聊聊天就好。孫飛張虎,你們幾人在樓子外面等著。」
汀蘭銀樓的一樓是門面大堂,古連城在堂中負手而立,四處張望了一圈,然後笑道:「今日樓子裡不忙嗎?」
空曠的大堂中除了兩個夥計之外,再沒有一個客人。
寧若水別過臉去,「今日盤點,大少進來得匆忙,大概是沒有看到門口的牌子。」
古連城狀似訝異地說:「哦,原來是盤點,我還以為汀蘭銀樓已不需要盤點了。」
這句挑釁已經近乎直白,寧若水陡然抬起臉,直視著古連城,「大少這次前來,是要助汀蘭銀樓一臂之力嗎?」
一絲笑痕泛起,他悠然說道:「天下錢莊的大門永遠對天下商戶打開,如果銀樓缺錢,可以借貸,錢莊從來沒有推拒過。」
「但是大少應該知道,銀樓中並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抵押的地契房契。」寧若水習慣性地咬唇,「大少自然不會做無本的買賣。」
「雖然沒有土地宅院,」古連城踱步到一個櫃子前,「但單這雕花的紫檀櫃,就該值個三、五千兩的,更何況隨手就能拿得出青花大罐的府第,總不至於沒有什麼能拿來抵押的東西吧?」
寧若水瞪著他,壓抑著聲嗓,「大少有所不知,那個青花大罐是先母留給我的嫁妝,母親臨終前有言,此生就算是窮途末路,也不能賣出青花大罐,所以若水是不會拿來抵押的。」
「已是黑夜路,又過獨木橋,難啊……」古連城歎著,卻是笑著歎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他這模樣看得寧若水很想抓起什麼東西狠砸過去。
「這麼說來,誰娶了寧大小姐,這青花大罐就歸誰了?」他忽然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又讓人覺得犀利。
一種不好的預感又在寧若水心底湧動,她連忙說:「話不能這樣說……」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靠到她身邊,笑瞇瞇地盯著她的眼,「你想嫁給李准嗎?」
這直截了當的問話讓她臉色一紅。「這與你無關,准哥是我的未婚夫,我既然已經許配於他,就矢志不移!」
「好個矢志不移。」古連城鄙夷地瞇著眼,「我就不信這世上能有什麼事情是矢志不移的。」
她像是受了侮辱,惡狠狠地說:「那你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他點點頭,「見到一個自稱能矢志不移的傻瓜。」
「古連城!」她忍無可忍地叫著他的全名,「不要因為你是人人捧得高高在上的古大少就待人如此輕賤!你憑什麼不信別人的誓言?」
「因為我會動搖它,不惜一切動搖它!」這話彷彿是一首詩般由他唇間逸出,但卻字字冰冷得刺痛人心。
她的眼波震盪著,每個碎痕中都是他那張清俊幽冷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