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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橡果

  待眾人紛紛落座,他又喚來醉香樓的掌櫃,附在他耳邊低低地吩咐了幾句,老掌櫃退下後,須臾便有十多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頭推門而入。

  席間的諸人聞聲轉頭一望,皆心照不宣地咧嘴一笑,唯獨沈頤微微地皺起眉。

  所謂粉頭便是指妓女。她們進來後,依照陪花酒的慣例,便像展開扇子一般,一個接著一個,依次嬌滴滴地偎入了諸人的懷裡。唐福河滿意地瞇起眼,然後輕輕一擊掌,其中兩個容貌最美麗、體態最輕盈婀娜的便來到他身邊。

  他卻一指沈頤,「去,陪陪我的沈老弟。」

  那兩個粉頭喜不自勝,能陪沈家的二少爺,倒貼錢她們都願意!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沈頤俊美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意,伸手擋住她們投懷送抱的架勢,不冷不熱地道:「不必了,這兩位……唐老闆自己留著消遣就好。」

  「怎麼?」唐福河急了,「老弟不領情,是嫌我挑的不夠味兒?唉,可惜我這次出門忙著談買賣,沒帶女人出來,要不然一定也讓沈老弟嘗嘗我們北地胭脂的味道,哈哈!」

  「喲,二少爺身後那位是——」這時,一位姓董的玉石商忽然笑出聲來,「我們在桌邊好好地喝著酒,你小子繃著臉、緊閉著眼,幹什麼?」

  他如此一說,席間諸位富商都笑了,另一位也起哄道:「老董,你看他那個子,小苗兒一截,還沒多大歲數呢,肯定是見了粉頭怕羞!」

  「去!」那位姓董的玉石商乾脆興起了捉弄的念頭,把自己身邊摟著的粉頭往外一推,「今天我發善心,你陪二少爺帶來的那位小兄弟去隔壁開開葷吧——」

  開你爹的大頭鬼!流火攥緊了拳頭,在心裡氣得大罵。

  「流火——」

  她聽見二少爺喊她的聲音,急忙睜開眼。

  沈頤好笑地站起身來,拍拍她的肩,「你閉起眼作什麼?」

  看了瞎眼睛唄!流火又在心裡大罵,可當著他的面,卻訥訥地什麼都不敢說。

  沈頤不動聲色地替她擋開靠過來的那名粉頭,眸中忽然閃過一道光芒,繼而又熄滅了,他轉過身去,玩味地對唐福河笑道:「不瞞唐老闆,我最近膩了脂粉——」說著執起流火的一隻小手,在眾人面前刻意顯得親暱,慢悠悠地接道:「改而好這口了。」

  一語出,驚四座。

  啥?流火呆呆地任由少東家握著手,吃驚地瞪大了眼,都快把眼珠子瞪凸出來。

  而席間的七八位富商吃驚的程度不比流火小。

  乖乖,沈二少爺居然染上了龍陽之癖,這可是蘇州府的頭號要聞?!

  沈頤說完便向眾人一拱手,「小弟不勝酒力,還容先行告辭。」言訖,竟也不放開流火的手,逕自拉著她揚長而去。

  一直到坐上馬車,流火才醒過神兒來,「二、二、二少爺,你剛剛說了什麼?」

  沈頤漫不經心地笑,「我說我最近喜歡男人了。」

  嚇!流火渾身一哆嗦,口不擇言地就埋怨道:「你可真夠壞心眼的,拿我去騙他們!」

  豈料沈頤皺著眉將書卷起,在她的小腦袋上輕輕一敲,「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少給我沒大沒小的。」見小丫頭嘟起嘴,他才展顏笑道:「我就是怕到時擋不開,才帶你去當幌子。」

  到了第三日。

  沈頤一整天都在鋪子裡查帳,流火留在東院閒著沒事幹,就舒舒服服地在房裡睡起了午覺。

  這一覺睡得可真痛快,不知幾時,忽然隱隱地聽到腳步聲,好像是少東家回來了,又聽到談話聲,好像回來的不止他一個。不過他們沒有進來正屋,聽腳步聲,像是去了西邊的廂房裡。

  又過了一會兒,小燕過來傳話:「流火姐姐,少爺讓你泡茶。」

  流火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只覺得四周都香香的,整個床鋪、絲被都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幽香,可一點不像家裡,風一吹,時不時地把院子裡的雞鴨糞的臭味送進來。

  不過她剛為「奴」第二天,什麼都不懂,只好笨手笨腳地跟著小燕學。花了近一炷香的時辰,好不容易泡好了兩杯上等的香茗,蓋上蓋,小燕幫她放到托盤裡,才讓她端著送過去。

  唉,大戶人家喝口茶都這般麻煩。流火一邊走一邊忍不住抱怨。

  走到西廂房門口,她騰不出手來,只得先把托盤放在廊內的長石椅上,還未推門,聽到裡面有個聲音在說:「……今年朝廷大開恩科,雖則秋試未到,我卻不得不先上路了。就這樣吧,隨雲,我決心已定,多謝你相贈的盤纏,就此告辭。」

  咦,怎麼像是穆秀才的聲音?流火吃了一驚,縮回手。

  又聽到少東家歎了一口氣,「既然出於什麼原因你不便相告,我也不勉強,只是也幫不了你。」停頓了片刻,他又道:「那麼,占春,你們可是今晚就走?」

  占春流火倒抽一口冷氣。

  穆占春!

  好哇,這個拐帶走大姐的臭東西居然撞到她眼皮子底下來了,嘿嘿!

  「好你個穆秀才,哼哼!」流火闖門而入,一把就揪住裡面一個青衣書生的領子,惡狠狠地道:「快說!你把我大姐拐帶到哪裡去啦」

  「流火,怎麼是你?」穆占春也嚇了一大跳。

  「你們?」沈頤更成了丈二和尚。

  「二少爺,這事你甭管!」流火先抽空回絕東家,轉過頭又逼問:「你老實交待吧,到底把我大姐藏哪兒去啦?」

  穆占春哭笑不得,「流火,好妹妹,你誤會了——」

  「呸,放屁!少跟我套近乎!」流火氣不打一處來,「穆秀才,你好啊你,一聲不吭就讓我大姐跟著你跑了,也不替我們想想——你以為你是誰啊?皇帝老子?」

  「流火,你先放手,容我跟你解釋——」

  「不成!我一鬆手你就撒腿跑了!」流火左右瞅瞅,尋思先找根繩子把他綁在椅子上。

  好友被弄得如此狼狽,沈頤看得皺緊眉,忍不住擺出主人的威嚴,冷冷地道:「流火,你先鬆手。」

  「我不——啊呀!」

  沈頤硬把她的手掰了開來,然後摟在她腰上,把她往後強行抱離兩三步。

  「穆秀才你這混蛋,不准跑!」流火還在大叫大嚷。

  沈頤硬把她按在近旁的一把檀木椅上,「有話好好說,你吵什麼?」

  「跟他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流火此時的眼裡哪還有東家的存在?「騰」的又站起來,氣鼓鼓地大聲道:「姓穆的,你自己說,我大姐呢?她現在到底在哪兒?」

  穆占春已是滿面愧色,都不敢看她的臉,低著頭訕訕地道:「我知道,我跟明月私自離開,必定給你們留下了難題——」

  「哼,少來窮囉唆!」流火一甩手,打斷他的話,「我也知道是娘不好,硬逼大姐嫁給一個死鬼,但她有她的難處……再說你們,你們一聲不吭就跑了,剩下我們怎麼辦?我娘雖然脾氣凶些,但大姐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說到底,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娘?她原本也只望大姐嫁到沈家來不愁吃穿,眼下她跟了你偷跑出來,我娘都擔心死了。」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裡都隱隱帶了一絲哭腔。

  「流火——」穆占春的愧意更甚,負著雙手走到窗邊,歎息道:「枉我飽讀詩書,還想要匡世濟民,沒想到……頭一個卻給你們母女三人帶來了麻煩。唉,只是那晚明月哭著來找我……想我一個大男人,若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不能保全,你讓我還有何面目去追求那些功名?」

  流火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誰稀罕那些功名!只不過你命不好,我娘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秀才書生,平日裡講話動不動就長篇大論,誰聽著都心煩,我大姐跟你在一起,能落什麼好處?」

  穆占春轉過身來苦笑道:「是,你教訓得是……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沒有一點錯。」

  流火立即道:「那麼你快告訴我,我大姐在哪裡,我要帶她回家。」

  「對不住,我不能告訴你,流火。」穆占春卻緩緩地搖頭,「我要去都城邑州趕考了,明月會隨我一起去。到時候,不管我有沒有取得功名,都會和明月完婚的。」

  「那怎麼成」流火氣得跳腳。

  眼下每天都是毒辣辣的大太陽,大姐的身體又一向是三姐妹裡最弱的,如何經受得起路上的辛苦?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穆占春忽然想起更為緊要的問題,他也是個聰明人,眼光在好友和流火身上一來回,立刻就猜到了七八成,吃驚地道:「莫非……是你頂替明月上的花轎?」

  這是流火最怕被人提及的事。她的氣焰立馬就低了下去,不自在地低聲嚷:「你管不著!」

  穆占春看向沈頤,「隨雲,這是?」

  總算有了他說話的餘地。沈頤淡淡一笑,示意好友勿憂,「你不用擔心,占春,這丫頭的娘和二姐我已經派人接回,她姐姐和我二叔的婚事……本來就徒讓人看笑話,前天晚上鬧過一場虛驚,現在什麼事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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