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一個喚我巫女大人,那邊也一個叫我巫女大人,真不習慣……」她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把腳抬起,讓天海順利幫她穿上新鞋。
「這裡畢竟是日夜樓之外。」他一板一眼的說。
「我知道,所以才只是發發牢騷。」媚眼一橫,潤紅的唇兒翹得老高。
倘若是在日夜樓裡,天海都是喚她一聲六當家,這是他們約好的,畢竟現在唯一知道她真實身份的只剩下天海一個了。
「好了。」拿起換下的繡鞋,天海重新站起身。
折騰了一會兒又能用兩隻腳走路,她顯得特別開心。
「你要上哪?」
「日夜樓。」
水步搖這才想起差不多是要學南蠻語的時辰了。
「那日,巴圖說……」她突然想起那日巴圖離去前留下的話。
「什麼?」聽她提起巴圖,天海的警覺立刻張起。
她搖頭晃腦了一陣,隨後露出笑容。
「不,也許是我會錯意了。」畢竟天海今日也來了,不是嗎?
她現在可不能少了天海,還有很多事和很多忙需要他幫呢!
兩人並肩走回日夜樓。
「對了,之前我就想問。」甫踏進日夜樓,水步搖瞥見擺在庭院中大大小小的水缸烏壇,纖纖素指一指,「那些水缸是做啥用的?」
盛滿了雨水的水缸靜靜的杵在庭院裡,覆滿了青苔,好似亙古以來就佇立在那裡不曾離開。
「睡蓮。」天海的目光在接觸到那些水缸後變得柔和,「玄翠喜歡睡蓮,那些水缸都是她用來種睡蓮的。」
「現在呢?」依巴圖那麼小心維護日夜樓的一草一木來看,怎麼可能會漏了玄翠心愛的睡蓮?
「死了。」天海深沉的眸子盈滿了痛苦,直直對上她,「在玄翠死了之後,也跟著死了。」
水步搖懂了。
難怪她打從踏進日夜樓便覺得有股死氣。
即便所有物品都維持乾淨整潔,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悶窒感,原來是因為日夜樓裡一個有生命的生物都沒有。
這裡的時間似乎從上一個主人逝去之後也跟著停了。
「再種起來不就好了!」她的語氣輕鬆,投給他一記燦爛的微笑。
天海怔愣,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水步搖挽起衣袖,喃喃自語,「雖然我也沒種過,不過應該困難不到哪裡去吧。」
南蠻夏季多雨,偶爾才會由雲層中露出陽光,但此刻,天海卻覺得她比少見的陽光還要耀眼。
「謝謝。」喉頭梗著一股灼燒,他略帶哽咽的說。
著手檢視水缸的情況,水步搖回以輕笑,眨眨眼,俏皮的回答──
「我也想看看日夜樓開滿睡蓮的情景。」
*****
攀著雕刻金色巨龍的黑色塔樓很高。
只要攀上塔樓的最高處,便可清楚的看見連接著屧廊的每一座塔樓,綜觀整個王宮別院。
巴圖瞇起眼,眼神比冰霜還要冷,筆直地看向日夜樓外忙進忙出的男女。
他們的臉上有著相同的笑容。
側倚在龍柱上,巴圖無情的面容,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深厚的內力不斷隨著他的怒氣釋放出來,整幢塔樓隱隱搖動著。
好半晌,冷然的視線才由那對談笑中的男女抽離。
「出來。」薄唇輕吐,絲毫聽不出情緒。
「王上。」巴圖身後出現一個女人。
「妳知道該怎麼做。」他話裡的命令意味濃厚。
「是。」女人恭敬的回話。
簡潔的對話,女人再度消失於巴圖身後。
巴圖雙眼陰沉,離開斜倚著的龍柱,柱上赫然驚見被高溫燒過後的焦痕和凹陷。
他轉身走進塔樓中,怒極反笑。
他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再背叛他一次。
第4章
「所以……你說什麼?」
陰雨不停,水步搖無事可做只得整日仰躺在地,百般無聊地翻著手裡的書,在聽見身旁畢恭畢敬的女人所說的話後,「砰」的一聲砸在自己的臉上。
「噢……」由鼻尖泛開的痛感襲上,水步搖發出哀鳴。
「從今天開始,將由奴婢孟安蕊代替天海大人服侍巫女大人。」跪坐在旁的孟安蕊替她取走臉上的書,露出兩頰泛紅且眼眶泛淚的小臉,同時又說了一次。
「何故?」水步搖可憐兮兮的揉著小鼻子,忙問。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孟安蕊順手整理亂了一地的書籍。
「那天海呢?他以後都不來了?」她七手八腳的爬坐起身,繼續問。
「奴婢不清楚。」將書籍分門別類的堆成幾堆,孟安蕊的語氣雖恭敬,可始終沒有看向水步搖。
「是巴圖要你來的?」還派了個會說中原語的婢女給她,看來巴圖的決心不容小覷。
她跟天海明明啥事也沒發生。水步搖在心裡猛翻白眼。
聽見水步搖對王上的稱呼,孟安蕊那張冷靜得幾乎可以稱得上嚴肅的面具出現惶恐的裂痕,驚叫道:「巫女大人!您不可直呼王上的名諱呀!」
「不可?」本人都沒制止了,她想不出有何不可的原因。
「萬萬不可!」孟安蕊又強調了一次。
「為何?」
「為、為何……這……」孟安蕊雖然被她追根究底的問題給問住了,直到發現她露出玩味的笑容,才意識到她壓根不想要答案,只是逗著自己尋開心,也發現自己忘了掛上嚴肅的面具。
「巫女大人等會兒要開壇祝壽嗎?」孟安蕊重新端整面容面對水步搖。
「沒有。」水步搖默默地躺回原本的位置。
「要彈琴嗎?」
「沒興趣。」她蹺起二郎腿。
「還是要做做女紅?」
「不在行。」她半瞇起眼。
「放紙鳶呢?」
「如果雨停的話。」嗯,打個盹好了。
「那麼巫女大人現在究竟想做什麼?」
水步搖靈光一閃,腦袋裡有了主意。
「可以替我找……請巴圖過來一趟嗎?」
孟安蕊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巫女大人,奴婢才剛跟您說過不能……」
「好好好,我知道。總之,快把他找來就是了。」水步搖揮揮手制止她「老調重彈」。
孟安蕊雖然還想說話,但水步搖拿起書本擋在兩人之間表明了不想多說,她只好領命去請王上過來。
待孟安蕊走遠,水步搖才放下書本,露出柳眉倒豎的怒顏。
「這個混蛋,竟然真的把天海給趕走了。」
哼!
她可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女子,絕對會力爭到底!
「『你』要怎麼說?」
「你。」
「『混蛋』呢?」
「混蛋。」
「你混蛋!」
「……嗯。」
「等等,『大』呢?」
「大。」
「還有『這個』二字。」
「這個。」
「你這個大混蛋!」
「嗯!」
四道視線同時瞥向忍俊不禁的孟安蕊。
「對不住,奴婢失態了。」她連忙整了整面色,恭敬地伏身致歉,同時又說:「巫女大人的發音真是標準。」
「謝謝。」水布搖甜甜一笑,不客氣的收下讚美,轉而看向巴圖時,嘴角立刻往下拉。
不消多想,她故意要巴圖來看她學南蠻語,是要乘機罵他。
喝著熱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巴圖的面容,使他整個人像隔著一層紗般高深莫測,只有那雙閃爍著光芒的黑眸隱約透露出他掩藏極好的心緒。
哼,她以為用南蠻語罵他,他便會答應讓天海過來?想得美!
即便不斷告訴自己她不是真的玄翠,他仍無法放任天海在她身邊出現。那日瞧見他們談笑愉悅的景象,已經令他怒火中燒,在他眼裡天海猶如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快,當然是能把天海調離多遠就多遠。
不過也真虧這女人能想到這種方法,確實有趣。
黑眸一轉,唇畔掛著幾不可查的笑痕,巴圖繼續喝著茶。
王上……似乎笑了。跟在巴圖身邊幾乎一輩子的孟安蕊對主子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動,都能輕易的察覺。
難道是因為這個跟前任巫女一點也不像的女人?
孟安蕊忍不住多看了水步搖幾眼。
連巴圖自己也沒發覺唇角的笑,瞅著杯中茶的眼神多了幾份興味,好似杯裡大有玄機。
倒是水步搖的怒氣有節節高昇的趨勢。
見他對她的辱罵不痛不癢的模樣,連她狠瞪的眼神都不能激怒他半分,她恨得牙癢癢,差點撲上去咬他一口。
「『把天海還給我』這句話又該怎麼說?」維持著僵硬的微笑,她又問。
聽聞,孟安蕊悄悄地看了巴圖一眼,知道這句話聽在王上耳裡絕對是禁語。
「我派驃騎將軍去教場閱兵。」未料,巴圖臉色沒變,簡潔地回答。
口吻稱得上平淡,但只有他才知道她的話輕易挑起自己的怒氣,這才對她提起的興趣煙消雲散,徒留一肚子酸味。
早知道他們會相處得如此融洽,當初就該狠下心拒絕她把天海放出來的要求。
越想思緒越是紛亂,他舉杯喝茶的動作也沒停,一杯接著一杯灌進嘴裡。
他是拿茶代酒喝嘛?水步搖暗忖。
「教場?」是那個教場嗎?
「短時間內將會由孟安蕊來照顧你的起居生活。」她的疑問被巴圖視而不見地忽略。
「閱兵的意思就是要打仗了?」眉頭蹙起,水步搖也不是那麼好敷衍的,繼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