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在這裡她還會有什麼熟人?送親隊的人早就全部被趕出南蠻,還有誰能帶走她?
「倘若奴婢沒聽錯,那人喚巫女大人為『六當家』。」
聞言,晚了巴圖一步踏進日夜樓的天海神情一凜,心裡已經有了底。
「六當家?」巴圖注意到了,轉而面向他,「你是不是少跟我說了什麼?」
天海默默地垂下眼。
「給我說清楚!」巴圖咬牙低吼。
「王上是為了什麼想把她找回來?」天海屈膝跪下,態度恭敬,說出來的話卻令巴圖蹙起眉。
「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臣說,那女人根本不是中原派來的和親公主,只是個替身,王上還會想把她找回來嗎?」
「你這是在質疑我?」巴圖瞇起眼。
「臣只是想知道王上是怎麼想的。」天海頓了頓,又道:「如果王上把她帶回來只是為了傷害她,令她傷心,那麼臣是決計不會告訴王上的。」
「就算我要你的命?」巴圖的聲音透著冷意,厚掌握緊身側的佩劍。
「是。」天海堅定的回答。
巴圖拔出劍,劍尖用力插進面前的地板裡,雙手交疊在劍柄上,目光深沉而銳利。
「你……在袒護她?」
天海沉默不語。
「我在問你話。」
深吸了口氣,天海抬頭迎上巴圖肅穆的眸光,緩緩開了口——
「因為,她並非玄翠。」
天海的話令巴圖一震。
既然說開了,他也不再顧忌,直言道:「就因為這樣,臣不能繼續眼睜睜的看著她受到跟玄翠同樣的對待,一直被漠視,形同監禁般的關在日夜樓裡是會生病的,玄翠不就是如此才病倒去世的?她只不過是個碰巧跟玄翠長得很像的女人,並不表示她就是玄翠啊!」
巴圖神色深沉,一聲不吭地瞪著天海。
「巫女大人在離開前說了一句『我累了』……臣想,以巫女大人的堅強韌性,若非真的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實在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天海繼續苦勸,「王上和巫女大人之間的誤會從來就沒有少過,為何不趁還有機會的時候解釋清楚?不要等到來不及時再來懊悔啊!」
天海的一席話宛如當頭棒喝,狠狠敲醒巴圖。
一直以來,他總是將天海的存在視為威脅,認為他們兩個如果靠太近,繼續相處在一起,一定會有一天日久生情,是以始終防範著天海,卻忽視和她相處最久的人是他自己。
看不清真實,只是忙於將他們分開,想著如何能報復他們,考慮著怎麼做才不會被背叛,卻絲毫未曾理智的審視自己的心。
當他聽見天海帶來的不是關於她的情況,而是她被帶走的消息時的心急失落感,為了她,放下攻打中原的大業千里迢迢趕回來,難道這些不是出自於對她的放不下,不是……對她的喜愛嗎?
他怎麼會到現在才驚覺?
「是嗎……她這麼說了……」巴圖搖搖晃晃坐進旁邊的椅子,語音略帶沙啞的問:「她哭了?」
「沒有。但臣認為,那時的巫女大人已經忘了要怎麼哭了。」雖然那時他被擊倒爬不起來,可水步搖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一點也沒漏看。
「奴婢也覺得巫女大人並不是玄翠大人。」孟安蕊忍不住站出來說話。
「小、小人也這麼覺得。」一旁的僕役跪在地上,雖然不敢抬起頭,卻仍勇敢的幫腔。
「奴婢也認為。」
「奴婢也是。」
結果,有更多更多的僕人紛紛跳出來附和。
「王上,您決定要怎麼做?仍是要把她當成過去的一個影子來看?」天海問。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該是誰,由我來決定……
他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
是啊!她是誰,端看他決定如何看待她。
如果一直沉溺在過往的痛苦裡不能跳脫出來,如何獲得幸福……
她曾說過的話在他腦海中迴盪著。
「太遲了,她已經走了。」巴圖深深地歎了口氣。
饒是他現在知道自己錯了,對於沒有好好把握她感到無比的後悔……但他又能如何?
「如果王上對她放不下,是出於對她的感情,那麼臣將知無不言。」天海一臉沉重,字字句句是出於對重要的人的關心,卻又並非是愛情。
巴圖也注意到了。
一直以來沉溺在過去的只有他,天海從未把她當成玄翠的替身,才會毫無怨言的聽從他的命令,不接近她吧!
「你愛她嗎?」認清事實,巴圖最後問了一句。
「臣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只有一人。」天海垂下眼,將失去心愛的人呢的哀傷掩藏起來。
「我……很抱歉。」巴圖啞著嗓音道。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玄翠喜歡天海,但是高傲的自尊卻不能接受這件事實。於是他剝奪了天海「驃騎將軍」的頭銜,再把身為巫女的玄翠形同軟禁般的關在日夜樓,最後終於釀成不可挽救的錯誤,同時失去了兩個最親近的朋友。
半跪在地的天海現實一愣,隨即眼淚不可抑止的溢出眼角,滴落在地上。
他曾經有為了玄翠,而失去巴圖的信任與友誼的覺悟,但如今能重拾這段友誼只令他慶幸不已。
巴圖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他想的亦然。
「如果她能早一些出現,或許不會釀成今天這樣的悲劇吧。」他的口吻無限懊悔。
天海默默拭去眼角的淚。
黑眸遠眺,巴圖一陣沉默。
他是愛她的。
心裡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懸在半空中搖擺不定的心終於能回歸本位,卻仍是虛無空寂。
因為,他所愛的人已經離開了。
因為他的愚蠢而離開,因為對他傷心絕望而離開。
「我需要她,不能沒有她。天海,你可以幫我找回她嗎?」巴圖癱坐在椅中,霎時間彷彿頹喪許多,不復以往意氣風發的模樣,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長駐眼裡的冷硬終於軟化,他現在只想找回那個女人。
一刻也不能等!
聞言,天海抬首,露出久違的笑容。
「六當家,艷府水六當家。」
第10章
長安京的繁華依舊。
回到長安京後,水步搖變得很沉默。
除了第一天的失態,自那之後她不曾哭也不曾笑過。
外人都以為她變穩重了,只有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才知道她的改變不是出於成長,而是傷害。
艷六別院裡,死氣沉沉的,水步搖坐在涼亭內,失神的盯著某個方向看。
水胭脂四處尋訪,替她找來最好的養蠱大夫,歷經痛徹心腑的治療過程,身上的蠱斑已經漸漸褪掉,如今殘留在臉上的蠱斑淡得靠粉妝便能蓋過,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
但,治得好身體上的傷害,卻治不好心上的疤。
脂粉味突然沒有雨水的濕氣來得好聞,女人們東家長西家短的聲音不如天海沒有起伏的聲音和孟安蕊的關心來得懷念,只有姊妹們偶爾來看看她,才令她有種回來的踏實感。
「唉……」垂下眼眸,她聲聲歎。
她倦了,多想就這麼一睡不起。
但願當她一覺醒來能忘了他,能把心找回來。
水青絲在遠處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步向她。
「最近越來越熱了。」她在妹妹身邊坐下。
水步搖也不知道是否察覺到,好久好久後才輕輕地應了聲。
「嗯。」
「用過午膳了嗎?」有反應是好事。水青絲只能這樣安慰自己,繼續閒話家常。
「嗯。」水步搖又是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應聲。
「大姊說今日你可以先回府裡。」水青絲又說。
「嗯。」這次她的回答幾乎快聽不見。
纖指揉著眉心,水青絲第一次詞窮了。
唉,向來愛笑愛唱歌的搖兒變成這樣,要他們如何不擔心呢?
「對了,今日爹請戲班子到府裡表演,戲碼是你最喜歡的赤壁之戰呢!」水青絲突道。
「三姊,南蠻要打過來了,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嗎?」整個長安京仍是一片祥和,風平浪靜,絲毫沒有異樣,但她仍是放心不下。
水步搖的視力僅恢復三成,原本明亮的眼如今看起來灰濛濛的。
對上這雙眼,水青絲心頭一陣緊縮。
「傻搖兒,若是長安京受戰火波及,咱們怎麼可能還好好地待在這兒?」她摸摸妹妹的頭,笑她傻。
「是這樣嗎?」她的聲音有著困惑,「可是他明明說過要出兵……」
他?是誰?
水青絲心裡抱著疑問,卻不急著問。
「真的出兵的話,首要進犯的地點一定是在兩國交界之處,沒那麼快影響到皇都。」
「所以並不是長安京就會沒事,對吧?」
「你說的是南蠻和咱們中原的戰事?」
「三姊知道跟南蠻有關的任何事嗎?」
「嗯。」水青絲應了聲,「雖然沒有影響到咱們,但最近這陣子鬧得風風雨雨的,你也知道湘繡城在南方,大姊擔心前陣子才嫁過去的丹兒是否安全,所以曾捎信去問。」
「五姊嫁到湘繡城了?」水步搖的聲音終於有些精神,難怪這些天都沒見到五姊。
「本來是你四姊要嫁過去,結果她在半途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