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進犯南蠻,搶奪村民的糧食不說,他們甚至痛下殺手,他失去了多少百姓?現在才妄想用聯姻要他們吞下這口怨氣?
私仇可拋,國仇不可忘!
儘管胸口翻騰熊熊的怒火,巴圖眼神一凜,沒有將話說出來。
他的意思是……錯在他們?
「我不懂你的意思,說清楚!」水步搖目光緊盯著他,直覺他有話沒說,大聲催促,「你說呀!」
「你以為呢?」那些沒必要告訴她。
「巴圖,我要的不是這些拐彎抹角的回答!」她要的是答案!
「答案?哼!」巴圖吐出諷笑,「何不回去問問你的皇帝?」她自己的父親做了什麼還要別人來告訴她嗎?
「問皇帝……」問皇帝爺爺?
啊,她都忘了自己現在是在假扮孫儀公主,皇帝爺爺做的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可問題就是——她真的不知道啊!
該怎麼做才好?
「難道……不能不打?」水步搖的氣勢稍微弱了下來。
巴圖淡漠的望著她,決絕的眼神比臘月的冰霜還冷。
「不打?為了什麼?」他想不到任何中止出兵的理由,但是在對上她滿是祈求的大眼,他不由自主的避開了。
這是他第二次迴避她的視線,不去看那雙無邪的大眼兒,不想知道被拒絕後她臉上出現的傷心。
「就當是為了我……為了我不行嗎?」水步搖不死心地哀求,只希望能改變他執迷不悟的決定。
她不能見到這兩個深深喜愛的地方有任何屠殺與傷亡。
巴圖徐緩別過頭,起身背對著她。
她知道自己很接近事實,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他的答案。
他離開了。雖然她沒有聽見他吐出口的回答,卻從那道拒她於千里之外的背影得到了回答——不行。
瞬間,水步搖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那一夜,水步搖睡得極不安穩。
惡夢不斷糾纏著她。
初時她夢見自己在寫信,很趕著要寫一封信,很重要的信……卻不知道要寫給誰。
接著她在跑。
朝著一個熟悉的地方跑,一直跑,她要找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但到底是誰?
最後,她在下墜。
跑到一半突然下墜,她甚至來不及尖叫呼救,整個人不停的跌落,也不知道要跌落到哪裡,更沒有人可以求救——「喝!」額上冷汗涔涔,水步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細緻的臉上彷彿能看清楚每一根血管。
她驚醒了。
「呼……」
是夢。
原來只是夢。
看著周圍的黑暗,她更加確定剛才那一切只是個惡夢,在她醒了之後,並沒有追出來。
抹去額際的薄汗,水步搖徐徐地坐起身,回想起晚膳時發生的事。
本來只是吃一頓飯而已,為何會變成這樣?
無論她會或不會,懂或不懂巫女祭典祈求征戰順利該怎麼做,都已經不是問題……問題是,兩邊她都捨不下!
一邊是她從小到大生長的故土,一邊則是她漸漸有感情的可愛地方。
不管是哪一邊都一樣,她不想看到任何傷亡。
「為何他不懂……」她雙手抱著頭,昏沉沉的腦袋因為煩惱之事而感到更加煩困。
驀地,一股不懷好意的悚然涼透她全身。
「嗯?」習武的底子讓她立刻察覺不對勁。
有東西來了!
壞東西!
「誰?」升起警戒,她不斷的張望四周,並出聲詢問。
悉悉窣窣的聲音到處亂竄。
就在這間房內。
即使看不清那東西的模樣,她仍能感覺得到那股不善的惡意是衝著自己來的。
隨後,她後知後覺的發現,今夜一點月光都沒有,房間內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是誰?」她揚聲又問了一次。
房裡無聲無息,但空氣中的悶窒感無端竄升。
她知道那不是走了,而是那個東西已經來了,就在她的身邊。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正伺機而動。
「回答我——」就在她開口的瞬間某種濕滑的東西猛地衝向她。
是什麼?
那濕軟無骨的東西鑽進她的左袖口裡,然後鑽入了皮膚下,另一個則被她一把揮開,彈到一旁的柱子上登時消失無蹤。
怦怦!
心臟大力的收縮了下,然後她感覺自己有片刻心跳完全停止。
水眸瞠得大大的,眼珠子幾乎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她張大嘴巴,想求救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會死嗎?
怦怦怦怦!
死亡的念頭才剛閃過,下一瞬間,她的心臟轉為劇烈跳動。
過大幅度的衝擊,胸口有股快被刺穿的感覺,她全身泛起戰慄的疼痛。
「來、來……」她用盡全力想呼救,但張口吐出的聲音卻細微得令人無從聽見。
唔!
突地,她的喉頭象被什麼東西給掐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讓她連呼吸都喘不過氣來。
是那個東西。
但那是什麼?
出、出來……她在心裡吶喊,顫抖著右手拉起左邊袖子,想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在她身體裡作怪。
烏雲逐漸散去,妖異的月光透出雲層照射進來。
透過月光,水步搖清楚的看見整條左臂爬滿了奇怪醜陋的疤痕,而那疤痕仍在不停的扭動著,就在她的皮膚下,簡直就像是?——「蛇……」
彷彿有條蛇在她手臂裡滑動。
像是印證她所想的,也像是那條蛇感覺到她的視線,突然間動也不動。
時間彷彿隨著這一切的平靜而停止,四周瀰漫著詭譎的氣氛。
修地,手臂浮現出一顆醜陋的蛇頭,張開血盆大口向她撲來——「啊——」
裙帶飄飄,衣衫飛舞出一輪飄逸的漣漪。
水步搖佇立在日夜樓最高點的祭壇,衣冠端整,一身巫女的打扮,迎風而立,面色顯得蒼白毫無血色。
祭壇上擺滿了蔬果鮮食,祭祀準備已然完成。
她目光往下看著,羅列兩旁的大官重臣由日夜樓一路排出去,看不見盡頭。
巴圖走了進來。
她不記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看見他,或是聽見了他的步伐,只記得自己這麼說——「我不會替你祭天。」
直視祭壇,她的眼神冷清,連說話的語氣都很淡,很輕,彷彿未曾開口。
「這只是一個讓所有人安心的慣例。」巴圖來到她身旁,伸手勾起粉顎強迫她看著他,「你只須站在這裡就夠了。」
水步搖面無血色。
她怎麼了?
「你害怕?」巴圖仔細瞅著她每個細微的神情變化。
「害怕?」她的聲音聽起來虛無飄渺,沒有焦距的眼裡滿是疑問,「有什麼好害怕的?」
她的目光彷彿穿透過他,落在他身後更遠的所在,或者可以說是沒有一個確切的焦點。
不對勁。
她從不曾出現這樣的神情,這樣的眼神。
「我最後一次問你。」水步搖緩緩的開口,眼神終於和他接觸,「你真的非打不可?」
孤傲的男人只回給她一記意味深長的目光。
她不懂他在想什麼,卻能瞭解他不會放棄。
「也是。」螓首一撇,她掙脫了巴圖的手,向長廊走去。
風吹拂著她的發和纖細的身軀,水步搖瞪著底下滿滿的官員們。
「有這些誓死忠心的傻子,想必你的計劃不用祭天也能達成。」她語氣平淡,說出來的話諷刺意味十足。
傻子?!
「孫儀!」巴圖沉聲一喝,渾身散發出暴戾之氣。
水步搖一愣,繼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她的唇在笑,眉卻皺了起來。
沒錯,他終於不再叫她玄翠,卻仍是喊錯名字,而她懷疑他會有知道自己真正名字的一天。
「你不懂吧……」不懂她早已愛上了他,卻也沒機會告訴他了。
雪白小手撫上左胸口,緊緊按壓著,卻尋不著心臟跳動的頻率。
她還活著吧……為何連心跳都感覺不到?
巴圖濃眉一擰。
不懂?
他知道她不對勁,卻沒有象平常那般追問,反而避開了她。
「我沒時間聽你說這些胡言亂語。」說完,他背過身準備離開。
胡言亂語……是這樣嗎?
「巴圖,」她突然開口喚。
他在樓梯口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
等了半晌,她一句話也沒說。
「好好完成你在南蠻唯一一件任務。」話聲一落,他立刻邁開腳步,步伐堅定。
巴圖出了日夜樓時,回頭望了祭壇一眼。
高高的小樓,那抹纖細的粉白身影清楚地倒映在他眼底,沒有錯認,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看見了玄翠,而是貨真價實的她。
上了精緻粉妝的絕色姿容仍無法掩飾蒼白,她看起來像個呆呆佇立在那兒的人偶。
真的非打不可……她的話清楚迴盪在耳邊,動搖他的決心。
不行!此行是勢在必行。
突地,紅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麼。
他沒看清楚,更別說聽見。
大概又是些胡言亂語。巴圖暗忖,終於不再回頭地離去。
再見……她的聲音不夠大,所以才傳不到他的耳裡。
風厲很快就會來找她,把她帶離這個令她傷心的地方,所以夠了,這樣的道別對她來說就夠了。
她不要任何人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痛楚。
始終在人群之中看著的孟安蕊臉色並沒有比水步搖好到哪裡,她緊盯著祭壇上的水步搖,冷汗涓滴滑落臉龐,她也忘了去擦,一心一意專注的凝視著水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