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雲曜無法回應。
「我會在天上盯著你,看看你有沒有為難自己。」
她開始大舌頭了,講出來的話顯得很蠢,要不是快死掉,她一定會大力嘲笑自己。
「如果我為難自己,你會不會因為不忍心,九天仙女會不會再度下凡塵?」他用雙臂給予她無窮力量,告訴她,不害怕,他會在這裡一直一直陪著她。
這句話,輪到染染無法回應。
過了好一會兒,她輕笑兩聲,偎著他道:「陪我睡……最後一次。」
雲曜點點頭,大掌輕拍著她的背,像以前她哄他入睡那樣。
他沒有睡,但她睡了,表情安詳,嘴角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如果不是他衣襟沾滿鮮血,如果不是她的身子漸漸僵冷,如果不是她圈住他的手鬆開,他不會知道,他失去了她……
淚水淌下,一顆、一串、一行,暖暖的淚水墜在她冷冷的發間,他無聲的哀慟,無聲的悲泣。
染染的靈魂站在門前,問著身旁的勾魂使者,「我這樣不算暗戀了,對不對?」
勾魂使者不回答,在他看來,明戀暗戀都差不多,是愚蠢人類為了繁衍後代所進行的無聊行為。
是真的無聊啊,地球都快爆炸了,繁衍啥?
「真高興呢,還以為這段愛情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可是他終於回應了,他說他愛我。」她驕傲地看著他。
「把一個男人弄得這麼傷心,很得意嗎?」他不客氣的回道。
一句話,他撕開她的假面具,她頹喪的垂下頭,她一點都不得意,她其實很傷心,可是她若不笑著回去,怎麼對得起在現代的親人?
她硬著扯開笑意,抬起下巴,把得意牢牢掛在臉上。
「很好,你就繼續拗吧,看看傷心會不會就此失蹤。」
染染第一次覺得勾魂使者是個討人厭的壞嘴巴鬼,隨即她在心裡加強語氣又補上一句:是長得很普通、很討人厭的壞嘴巴鬼,哼,遠遠比不上她的小翔和雲曜。
勾魂使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勾起冷笑,下一秒,他的五官居然開始變化……他把自己變成雲曜的模樣。
她尖叫一聲,捂著臉道:「不要,我會愛上你!」
他受不了的翻了個大白眼,被她打敗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說:「陝走吧,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
染染的靈魂再度回到白色的病房裡,她看到一堆管子還插在她的肉身上,且病床邊圍著一堆人,有父親、爺爺、暗戀多年的學長,還有章阿姨和一堆老同學。
「今天醫院開Party嗎,怎麼所有人都到齊了?」她不解的問道。
「你已經當了一年的植物人。」勾魂使者回答。
「所以……」
「有部分器官開始衰竭。」
「然後……」
「你大哥出車禍,腎臟破裂、眼角膜受損,如果拔掉你身上的管子,除了你大哥,還可以救治不少人,所以動作快一點,否則……」他聳聳肩,對她做一個請的動作。
哥出車禍?他是蘇家的希望,如果他死了……
「我哥……」才說出兩個字,染染就發現自己已經飄到大哥的病床前。
他身上也插著維生系統,緊閉的雙眼、慘白的臉……她不知道原來當鬼也會心痛。
染染撲到大哥身上,大聲喊道:「哥,你一定要好起來,你是我們家的支柱,你不可以有事!」
「他要怎麼好起來,魂都飄到奈何橋邊了。」勾魂使者沒心沒肺地說著風涼話。
她猛然轉頭,哀求道:「勾魂大哥,拜託你幫幫忙,把我大哥帶回來,好嗎?」
「你確定?你想用自己的性命換他的?」
「是,我再確定不過,拜託你,求求你。」
「好吧,知道了,我去勾人,那你……去跟親人告別吧。唉,我今天怎麼這麼忙。」
「是。」聽見勾魂使者應允了,染染眼睛閉上,喊一聲爺爺,立刻回到自己的病床邊。
她望著老淚縱橫的爺爺,用孫女的性命換孫子,他一定很難受吧,不管是誰下這個決定,心底都會留下傷疤,她不要這樣。
染染勾住爺爺的手臂,頭靠在他的肩頭,像過去那樣同爺爺撒嬌,「爺爺,其實我沒那麼討厭中醫,我只是喜歡和你唱反調,對不起……告訴你哦,在那個大梁國,我還當過女神醫呢。」
爺爺的淚水滴在她的臉上,她感到一陣微溫,這是爺爺的心疼、爺爺的寵愛,這一世能夠擁有這些,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染染放開勾著爺爺的手,認真地看著床上的蘇染染,笑開了,「蘇染染,你夠了,被狠狠寵愛了二十六年,應該懂得回報親恩,何況……夠本了,你遇見一個世間難得的奇男子,你愛上他、他也愛你,真的夠了。」說完,她伸手掐住自己的維生系統。
機器仍然在運作,可她竟能影響氧氣的輸入,瞬間,她血液中的含氧量迅速下降,機器發出警告的嗶嗶聲。
一旁的賴醫師對於這個突發狀況感到有些驚訝,病人的情況原本還算穩定,怎麼一聽到親人說她兄長命危,她就……難道是病人自己做出了決定?這個想法真的很不科學,可是他當醫師這麼多年,確實遇過太多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於是他很快便冷靜下來。
「蘇染染,如果你想要把器官捐贈給你哥哥就不能缺氧,放開手,讓你的器官得到足夠的供氧量。」
聽見賴醫師的話,染染迅速把手放開,不多久,嗶嗶聲停止,她的血氧量逐漸恢復正常。
賴醫生鬆口氣,轉身對家屬說:「你們親眼看見的,病患自己做出選擇。」
此話一出,染染的爺爺和父親哭得無法自已,章阿姨也難過的掩面哭泣,其他人的表情都是一片哀淒。
視線逐一掃過眾人,染染縮緊的心,反倒緩緩鬆了開來。
她走到學長身邊對他說:「學長,我暗戀過你耶,那種感覺還不差,記住哦,對學姊好一點,永遠都不能劈腿,千萬不能毀壞你在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然後她飄到父親面前,踮起腳尖,親暱地圈住父親的脖子,「爸,娶章阿姨吧,以前我不懂事,請原諒我,你和章阿姨一定要幸福哦!」
蘇父像是感應到什麼,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心頭一暖。
和眾人告別完,染染飄出病房,心裡五味雜陳。
不知何時勾魂使者來到她身邊,說道,「走吧。」
她又硬撐起笑臉問道:「要去奈何橋報到了嗎?我會不會遇見梁梓瀚?他還在奈何橋下等我嗎?」
他不理會她的蠢問題,約定都解除了,白癡才會在那裡等,他不告訴她目的地,直接把她的魂勾走。
第十三章 等待也是一種愛情(1)
禧和元年,新帝梁梓瀚登基,率領三十萬大軍及爾東、爾西等璇璣閣的隱衛侍從,親征齊楚陳周宋等國,他將朝中大政交付左相秋品謙、右相雲曜全權處理。
兩位丞相通力合作,整頓吏治,肅貪除腐,屯田興學,整治河道,改革稅賦,獎勵農桑,開辦通商口岸。
短短數年,朝中上下氣像一新,連老天爺都賞臉幫忙,接連幾年的風調雨順,五穀豐收,士農工商各安其位,大梁國勢達到鼎盛。
禧和四年,各國俯首稱臣,大梁疆域比起承軒年間,擴大五倍不止。
朝中正是用人之際,璇璣閣早年培養出來的人才被派至各州,而年過四十的公孫寄與司徒淵也回到京城。
返京日,公孫寄對司徒淵提起當年帶寧王長子匆匆逃離京城的情景,心中不勝欷吁,他們未進雲相府,先至寧王、寧王妃墓前跪拜。
皇上率軍回京,大封功臣,三年多的戰役,替梁國培養不少名將。
重坐朝堂日,皇上除了大封武將,文官也有不少調動,最受矚目的是雲曜被封為勤王,命公孫寄為右相,司徒淵為戶部尚書。
有好事者到秋品謙跟前說三道四,同是丞相,同樣留在京中為皇上穩住朝堂,怎麼雲曜封了王,他卻遲遲沒有動靜?
話聽得多,連秋品謙的一雙兒子也為父親不平。
為此,秋品謙關起門來,狠狠訓了兩個兒子一頓,他們這才明白,父親這個丞相是雲曜拱出來的,沒有雲曜,以父親之能,當個太傅也就到盡頭了。
若不是當年他感激寧王妃的救命之恩,選對邊,再依著雲曜這些年的籌謀,他一步步在朝堂站穩腳步,說不定早就被柳信給斗倒了。
新帝登基授與他相爺之位,那是人家懂得感激,他怎能挾恩求報,何況這些年皇上不在京中,講得好聽是兩位相爺通力合作,說穿了,他就是個跑腿的,朝中大事都是雲曜一把抓,用的也都是他親自提攜上來的人手,他有什麼功?爭什麼王?
至於公孫寄、司徒淵的名號,老早在京城響亮。
招兵買馬,興農治水、改革朝政……哪樣不用到銀子?戶部尚書再厲害,百姓就這麼多,每年收上的稅也這麼多,怎能供得起朝廷這般揮霍,那些錢可都是從人家手裡揠下來的,有錢好辦事,朝堂氣象能一天一個樣兒,公孫寄和司徒淵功不可沒,再說了,能把數千家鋪子開滿大梁每寸土地的人,那等本事、才能還需要質疑嗎?拿你一個丞相、尚書當當,當然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