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念頭一起,染染飛快把雲曜推開,她絕不會給雪蠱機會重返他體內,所以即便痛得快死了,她還是咬牙把衣服給胡亂穿上。
她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人形冰棒,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多年來,雲曜忍受的是什麼樣可怕的折磨。
染染翻身下床,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摔跌在地。
她得快點離開,雲曜醒來的時候,絕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理智催促著她快點動作,可是她痛得完全沒有力氣,根本動不了。
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太心急,噗的一聲,她噴出一口鮮血,腥甜的味道刺激著她的喉嚨,她又接連吐了好幾口血。
不行了,她在發暈,眼前一陣陣黑霧侵襲,她揚聲喊道:「寧嬸、幫我……」可是實際上她的聲音卻細如蚊蚋,她沒有辦法,只好拚盡全身力氣,推倒一張楠木椅。
守在花廳的東、西、南、北是習武之人,耳朵比旁人更敏銳,聽到這細微動靜,他們同時衝進屋裡。
陸鳴、寧朝天和寧嬸見狀,也跟著奔了進去。
雲曜在床上睡得極熟,染染卻暈倒在地。
寧朝天連忙扶起她,發現她的衣襟上全是血,他飛快抓起她的手號脈,難掩震驚的低喃道:「怎麼會這樣?」
他哪裡做錯了,為什麼染染會吐血,為什麼她的脈象會變得這麼微弱?引蠱不會這樣的啊……
照著之前的工作分配,陸鳴奔到床邊為雲曜把脈,與寧朝天相反,他臉上滿是欣慰,少主得救了,只消好好調理,少主便能傳宗接代、長命百歲。
「怎樣?」爾東等人急問。
「沒問題。」陸鳴回答。
頓時,眾人展露笑顏。
陸鳴照著原先計劃,快手快腳地迷昏雲曜,用利刃在他胸口劃上一刀,再用羊腸線迅速將傷口縫合,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半盞茶的功夫不到。、
處理好少主,陸鳴轉身一看,卻見師弟一臉茫然,他頓時心頭一顫,飛快奔至染染身邊,問道:「師弟,怎麼了?」
寧朝天無法回答,只能把染染的手放到對方的掌心。
陸鳴急忙為染染把脈,瞬間,一顆心沉到谷底,他也有著同樣的疑問,染染怎麼快死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呀!
他們一切都算計得好好的,他正等著皇帝殯天,回璇璣閣和師弟一起研究雪蠱的解法,怎麼會……
「我去拿藥箱。」回過神,陸鳴急道。
寧嬸沒有多問,因為丈夫的臉色已經告訴她情況並不樂觀,她奔至櫃子前,抽出一床棉被,把染染全身上下裹得密實,接著吩咐爾東,「快,把染染送到那邊。」
染染被爾東抱走,寧朝天才回過神來,對,現在不是震驚憂心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得先把染染救回來。
「爾西,你們幾個守著少主,有任何事,就到那邊屋子找我們。」
那邊屋子指的是距離雲府一條街的新宅,兩進院,小小的,他們特地為染染備下的。
「是。」爾西等人回道。
染染一行人離開後,爾西幾個開始輕手輕腳地整理屋子,染染囑咐過的,務求半點痕跡都不留。
雲曜推開棉被下床,伸了一個大懶腰,他的精神從沒有這麼好過。
他似乎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樣沉,難不成昨晚染染又摸上他的床?
他不知同她說過多少遍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要避嫌,可她總是這麼回他——
我怕熱、你怕冷,各取所需,何必避嫌,何況我還沒及笄呢,算得上什麼大姑娘。
及笄?是啊,過了正月她就十五了,十五歲的大姑娘喜歡什麼?那支木頭簪子不能再送了。
之前,他讓公孫先生到處搜羅好東西,打算給染染辦個盛大的及笄禮,可是來不及了,他的婚禮在染染及笄之前,屆時她將會離自己遠遠的,遠到她只能住在他心裡,無法待在他身邊。
說不出的痛在胸口蔓延,兩世為人,他從未讓自己過一天舒心日子,還以為最後這段日子終於可以隨心恣意,誰知人算終究敵不過天算。
雲曜拿起擱在床邊的袍子披上,走向桌邊,突然間,他腳步一滯,快步轉回床側,目光四下梭巡。
不對,屋子裡除了地熱,應該有不少炭盆子的,怎麼都撤走了?
他張開掌心,觸上自己的臉,他的手心居然有著微溫,怎麼會?
抽開身上的袍子,他走至窗邊,打開窗戶,一陣寒風吹入,夾帶幾片雪花,他打個寒顫,終於有了寒冷的感覺,卻不像以往帶著刺骨的痛。
雲曜直覺扯開衣襟低頭望去,胸口纏了一圈棉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爾東!」
他一喚,立刻有人衝進屋裡,不是爾東,是爾北。
爾北看見少主臉上有著不曾出現過的血色,安慰的想著,染染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待會兒就去告訴她。
昨夜染染吐了一晚的血,短短幾個時辰,鮮活漂亮的小丫頭蔫了,整個人蒙上一層淡淡的灰白色。
她痛得打滾,無論陸大夫和寧大夫在她身上紮了多少針都不管用,那丫頭最怕痛的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才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爾東回府,把這事說了,爾西、爾南二話不說,就往那邊屋子奔去,大家都放心不下。
爾東累了一夜,還得哄著小翔,小翔說胸口痛,鬧著要去找染染,而且奇怪的是,這樣的痛彷彿會傳染,小翔痛,他也痛,他問了其他人,他們都說胸口隱隱泛著疼。
「寧叔呢?」雲曜急切的問道。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子,這樣的變化,非常不對勁。
「嗯……寧大夫剛出去了。」
「陸叔呢?」
「他……在園子裡吧。」
「去請陸叔過來。」
「呃、好。」爾北應了一聲,走了出去,確定少主看不見後,這才縱身一竄,往那邊屋子飛去。
第十一章 一紙賜婚兩樣情(3)
雲曜在屋內來回踱步了好一會兒才坐了下來,他不懂得醫理,但久病成良醫,多少懂得一點脈象,他將右手手指搭上左手腕。
脈象平和,再無過去的凶險之征,怎麼回事?雪蠱解了嗎?怎麼解的?突然間,他想到引蠱,急忙揚聲再喊,「來人!」
不多久,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雲曜懷疑地瞅著她,雲府的規矩,除了寧叔、染染、爾東等人,下人是不可以進屋服侍的,為什麼他一喊,來的不是爾東、爾西,而是一個眼生的丫頭?
「你是誰?」
「奴婢巧兒。」
「爾東幾個呢?」
「南爺、西爺不在府裡,東爺正在哄著翔少爺。」
「翔少爺怎麼了?」
「翔少爺一早醒來就鬧著找小姐,東爺怎麼勸都勸不來,還動上手。」
府裡就染染一個小姐,且小翔再無理取鬧,爾東向來沉穩,不至於會動手……不對,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雲曜吸了口氣,問道:「小姐去了哪裡?」
「小姐說要雲遊四方,當女神醫去了,昨兒個怕翔少爺鬧起來不讓走,還弄了一點藥,迷昏了翔少爺。」
他早就知道她要走的,可是聽到她真的離開了,他突然覺得胸口空蕩蕩的,說不清的寂寞迅速湧上。
她怎麼這麼快就走了,他還沒好好叮嚀她人心險惡、凡事謹慎,他還沒安排好隱衛暗中保護,他還來不及讓爾東跟在她身邊貼心服侍……
不對勁,為什麼他會睡得不省人事?又為什麼短短時間內就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
「去把爾東、小翔叫過來。」
「是。」巧兒退下。
染染離開的消息讓沉穩的雲曜成了只無頭蒼蠅,說不出的不安焦慮,他不知道他的慌亂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因為她沒有當面辭行,還是因為他尚未替她安排好一切,他就是覺得焦急、不知所措。
走到桌邊,他發現青石紙鎮下壓著一封信,他像是猜到了什麼,他的手隱隱顫抖,必須要極力壓制,才能把信給抽出來。
他果然沒猜錯,是染染留給他的信——
親愛的少主大人,我走了!
本想留下來喝過喜酒再離開的,但後來發現我是個氣窄量小的壞女人,要是真留下來,喝不喝喜酒其次,但鬧場肯定會做。
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人,我要是在眾大臣面前鬧上這一場,你肯定會很難堪,所以想想,我還是不留了。
我其實並不害怕天涯茫茫、何處歸鄉,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株野草,到哪裡都能生根發芽。
未來呢,我打算揮動手指,替自己掙下千金萬金、掙出美名。
哪日,你發現女神醫的名號震耳欲聾,發現我的藥膳堂開滿大梁南北,你便曉得我將高唱凱歌返鄉。
屆時,請記住,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我有我的壯志豪情,你也有你的,對吧?
你要為國事、家事鞠躬盡瘁,為父母盡孝、為弟兄盡忠、為百姓蒼生謀福,你有足夠的能力辦得到,你肯定能讓我這種小女子,在一個安和樂利的國度裡發展長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