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人清醒了,剛抽完血……啊,推去哪裡?」手機那頭傳來雜亂的聲響。「小倩,我爸爸要去做電腦斷層,你等一等……」
「我是蕭昱飛。」手機那頭換了另一個人。
「蕭專員,我是龔茜倩。」她不意外他陪伴在吳嘉璇身邊,直接說:「副總人在芬蘭,那邊日光節約時間慢台灣五小時,既然吳董現在情況還好,我想是不是等候所有的檢查報告都出來了,再請嘉璇通知副總?」
「好,我會轉告嘉璇,現在亂七八糟的,跟阿凱說只會讓他窮緊張,芬蘭那麼遠,也不是一下子就飛得回來。」蕭昱飛似乎想以輕鬆語氣緩和氣氛,但隨即沉聲問道:「萬一他要回來,那筆訂單怎麼辦?」
「還得當面正式敲定幾項重點。事出突然,也許諾莫會等副總再回去簽約,但畢竟產銷具有時效性,同時這也暴露翔飛的危機處理能力不足,恐怕會影響到下一季的訂單。」
「這可傷腦筋了。」
放下電話,她端坐桌前,足足有一分鐘之久,腦袋一片空白。
她的副總大人是個孝順的好兒子,她若是他,會怎麼做?
父親和業績,孰輕孰重?父親沒了,無可取代;業績沒了,再拚就有,更何況業績不見得因此就會沒了呀。
心中閃過亮光,她立刻關掉工作視窗,連上網路找到機票網。
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赫爾辛基和台北之間的飛行路徑,將網頁伊媚兒到吳嘉凱的信箱,同時也拿起電話打給航空公司,很幸運地為自己訂到晚上七點半直飛阿姆斯特丹、然後轉飛赫爾辛基的班機。
她的申根簽證早已辦妥,這回吳嘉凱本來要帶她同行,以便處理繁雜的文件工作,偏偏她的直屬經理林錦順講了一堆差旅費的問題,吳嘉凱或許不想表現得太過獨斷,加上她事先已和烏曼拉的秘書詳盡審核過文書內容,所以也就留下來為公司省了一筆差旅費。
可她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取代吳嘉凱跟諾莫簽約呢?
若要去,也是三個經理其中之一;但有人跑掉了,忘了訂單,忘了孤軍奮鬥的吳嘉凱,只想到藉由別人的病苦來尋求自己的生存利益。
她一邊想,一邊快速整理工作。也許她去,也許不是,現在就看吳嘉凱或陳總的決定了,她隨時可以取消她的機位或轉給其他主管。
她甚至不敢離開位子,中午就托同事幫她帶便當回來。
十二點半,一直等待中的電話來了。
「龔專員,我要回台北。」吳嘉凱的聲音不復平日明朗,或許是剛被吵醒,但更可能是極度的擔憂與不安。「你可以趕過來芬蘭嗎?」
「可以。我已經訂好機票,班機沒有延誤的話,芬蘭時間明天下午兩點會到。」
「好。」他的聲音依然低沉沙啞:「我妹說,我爸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所以我早上九點還是會去見諾莫的總經理,順便跟他們說接下來全權委託你處理簽約的事情,然後再趕去機場。」
「副總,你開信箱了嗎?我幫你找到幾個回台北的班次。」
「喔,看到了,我瞧瞧……一點半飛法蘭克福,轉香港回台北,這條線最快,我這就訂位。」
龔茜倩以為他要掛電話了,接著就聽他說:「還有一件事,你趕快叫總務課印新名片,加個副理,associae manager。你代表翔飛出來簽約,一定要有代表性的職銜。」
「好。」現在不是跟他爭辯這個的時候。
「我爸爸過兩天要做心臟支架手術,我一定得回去。」
「我明白。」
「麻煩你了。」
掛了電話,那低低的沉悶聲音猶堵得她心口難受,但她無暇顧慮他的心情,立刻撥給總務課的小管家婆湯淑恰,要求印新名片,對方因她的要求而嚇了一跳,隨即阿莎力允諾,說會叫印刷廠在一個鐘頭內火速送來。
鈐鈴電話聲又響了起來,無心午睡的同事們繃緊神經看著她。
「小倩嗎?我是陳銀泉。」
「總經理您好。」她竭力抑下驚訝。
「吳副總剛才打電話給我,就照他的意思去做,你現在是翔飛科技事業發展部的副理,我授權你代表翔飛處理業務。」
「是……」總經理親口「封官」,她備覺壓力。
「小倩,一切拜託你了。你做事,嘉凱放心,我也放心。」
「好。」她覺得這聲好很虛,或許她該說「我會盡力」、「這是我應該做的」這類客套話,但在這個非常時期,再說什麼都是空泛的。
這聲好,也是她承擔下來的責任,從現在起,她賣給翔飛了。
「龔姐,你現在要跑去芬蘭?」同事們十分驚訝,七嘴八舌地問道:
「你叫糖醋魚印副理抬頭名片,是陳總給你新派令嗎?林經理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會瘋掉的!吳董不是沒事了嗎?副總幹嘛急著回來?」
龔茜倩忙著收拾桌上文件,準備交接給職務代理人,還得翻找檔案櫃,帶齊所有相關的文件和資料,待一拿到名片,她就要立刻趕回家打包行李,再趕往機場。同事們在她耳邊講話,你一言,我一語,她不是沒聽到,而是根本無法分心回話。
「等我回來再說。」這是她唯一能給的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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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趕趕!談談談!忙忙忙!
龔茜倩不知道這兩天是怎麼過來的……兩天?或是加上時差變兩天半?還是三天……她搞不清楚了。打從聽到吳慶國昏倒後,她就沒停下來過,即便中間在飛機上和飯店裡曾小憩片刻,但她滿腦子都是簽約的事,閉上眼睛就夢見諾莫不滿意合約,當著她的面撕個粉碎……
還好,那只是噩夢,雙方簽約愉快,翔飛拿到第三季的大訂單。
回到赫爾辛基的下榻飯店,她攤倒床上,累得沒辦法爬起來換衣卸妝了。
閉上眼睛,她試圖讓團團轉的腦袋安靜下來,甩在身邊的包包卻在這時傳出手機的音樂聲;這幾天她和公司同事以及吳嘉凱針對合約內容通過很多次電話,她沒想太多,摸到手機就接了起來。
「喂……」
「你在睡覺?」
「啊,副總!」吳嘉凱略帶笑意的聲音是絕佳的起床號,她立刻坐起來,嚥了口口水,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朗些。「我在休息。」
「你辛苦了,烏曼拉招待的晚宴應該很豐盛,有吃到馴鹿肉嗎?」
「我不敢吃,點了煙醺鮭魚。」可惜吳嘉凱沒口福,她又很盡本分地報告說:「本來烏曼拉的秘書艾莉莎還邀我明天去逛西貝流士公園,看城堡,我說必須趕回台灣,只好婉拒。」
「你可以多留兩天啊,算你公假。第一次到芬蘭,不妨到處看看。」
「還是趕快將合約帶回台灣,免得夜長夢多。」她多揣一天合約,就要多作一天噩夢。「回去剛好週末,可以好好休息。」
「我很感謝你,這趟真的辛苦你了。」
手機貼在耳邊,他略帶低沉的柔和聲音彷彿就在她耳畔,像是一陣微風吹過,清爽、乾淨,帶點陽光的溫暖……
她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好似所有的疲憊都在這聲「安慰」中消失了——去他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她忙,她辛苦,只是為了對得起她的薪水,才不會為副總大人的一句嘉勉就感動得痛哭流涕咧。
「沒什麼的,副總也辛苦了。」她維持一貫的客套,但不免關切問道:「聽說今天董事長的手術很順利。」
「是呀,他血管打通了,力氣就來了,麻醉退了就罵人。」
「的確是董事長的個性。」她輕笑。
「不是董事長了,開刀前他正式請辭,要我二姑丈回鍋董事長。」
「嗄?」龔茜倩這下子完全醒透了。
股東大會當天下午,吳氏家族「佔領」多數決的董事會已選出吳慶國為翔飛的新任董事長,怎麼吳董還沒坐熱寶座就要還給沈董了?
「我爸爸身體這樣,他看開了,還說要去學畫畫,叫我幫他找老師。你可以幫我問問龔大師,請他介紹嗎?」
「可以啊。」她還是先按捺下吃驚,又問:「找老師的事不急吧,我回去再幫你問,也要看是想學油畫還是水彩素描之類的。」
「對喔,說不定我爸想學國畫。你回來再說。」
她有些疑惑,他巴巴地打這通國際電話就是要找美術老師?
今天很晚了……她心頭一突,她所謂的「今天」,台北還要加快五小時,她一瞄手錶,十一點二十分,台北時間清晨四點二十分!
「副總,你這麼早起?」她驚訝地問。
「作噩夢,嚇醒了。」
剎那之間,她的心陡地沉落,如果沈董回來,那表示……
「你會離開翔飛?」她小心地問,不敢流露情緒。
「不會。」
什麼嘛,害她感傷了一下下,眼睛也濕濕的,大概打太多呵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