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她每日裡望著女皇有如高山仰止,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真的對其觸手可及,坐擁四海。
「陛下,二公主顯然是要準備起兵了。從來都是她負責統領先皇近身侍衛,以及皇宮的守備,這京城的守軍將領中有一半是她的密友,陛下還是要早做準備。」
面對著輔佐她的臣子,君月的眼簾低垂,看不清神情如何。
半響後,她問道:「赫連爵有消息了嗎?」
「已經飛鷹傳書給他,向來飛鷹找到他都是萬無一失的,但是還沒有得到他的回音。」
「你們猜他會不會回來?」
幾位臣子相互對視了一眼,有人猶豫著回答,「這個人心胸挾窄,對陛下懷有怨恨,只怕不會回來。」
君月抬起眼簾,凝視著眾人。「你們怎麼知道他在怨恨陛下?」
眾人先是沉默,而後又有人開口,「這事其實不說破,相信陛下您也能想到。先皇當年費了多少力氣才將他找出罪名逐出了京?雖然這些年他一直沒什麼動作,但從百將之首被貶為平民百姓,世上有多少人能忍受得了這樣的屈辱?」
「這麼說來,你們也只是揣測了?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當面親口問問呢?」她右手一搖,手中原來已經夾著一張字條。「這是今早朕收到的密函,有確鑿消息可以證實,赫連爵所乘的船隻正駛向京城,最快明天清晨就可以趕到了。」
原來女皇已經胸有成竹,這些問題不過是來試探他們臣子反應的?幾位大臣又對視一眼。
原本他們以為君月只是個溫和穩重的公主,平日裡庸常無奇,不引人注目,先皇之所以選中她做新任女皇大概是一時糊塗,但是與她問答過幾次之後,幾位臣子都收起了輕慢之心。
這位新女皇絕對是不好惹的角色。
丞相在旁一直冷眼旁觀沒有開口,見眾人都無語了,這才問:「陛下有沒有想好要怎樣安排赫連爵?請先告知臣下,臣等也好有個準備。」
君月反問:「丞相大人有什麼好地方可以安排他嗎?」
他一笑。「微臣不知道陛下的心意,安插低了有損陛下厚望,安插高了又怕難服眾人之心。」
「眾人之心?是指丞相等人的心吧?」君月慢條斯理地說:「我們血月國向來是一相三侯,上個月撫遠侯剛剛去世,他的位子不是空缺著嗎?」
「陛下,這萬萬不可!」丞相霍然起身,變了臉色,「侯爺的位置可不是輕易就能封賞的。幾位侯爺都是久歷沙場,威名赫赫,在朝中德高望重,就是再選新的撫遠侯,也不能隨隨便便就選了赫連爵。」
「因為他不夠德高望重吧?」她忽然冷笑一聲,也站起身,「今日之事就議到這裡吧,各位請先回,二公王的事情朕會思慮應對之策的。」
一干臣子跪倒叩頭告退,有位侍女悄悄走到君月的身邊,在她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君月有點詫異地看看她,又點點頭,「知道了,朕這就會去的。」
丞相走在眾人的最後面,此時他停在大殿門口,回身說:「陛下,血月國三百年基業,立於各國之間實在不易,請陛下萬事都要三思。」
她嫣然一笑,如春花伙月般明媚,卻讓他更加不安。「多謝大人忠告,朕會銘記在心的。」
皇宮的後殿清風閣是女皇會見密客的地方。
當君月走到殿門口時,她吩咐侍女,「在這裡等朕,沒有吩咐不要進來。」
然後她推開緊閉的殿門,緩步走進去。
午時的陽光已穿過殿門和窗戶的花彫框樓透灑進大殿,兩個男子就立在殿中。
其中一個身挎腰刀,在殿中漫步,好奇地到處打量,一見她來到,立刻拜倒。
「參見陛下。」
「請起吧。」君月凝眸望著他身側的那個背影,「赫連將軍,好久不見了。我本以為你明日才會趕回,看來清風有意,船行如風,眼下我正好有棘手的事情要請你幫忙。」她悄悄改變了自稱,不再以『朕』自居。
赫連爵站在明暗交接的陰影處,聲音不高不低地飄過來,「船速太慢,我改乘了馬,也免得引人注意。快馬奔回只為了一件好奇的事情——三公主因何會做了血月國的女皇?」
「機緣巧合,僥倖得之。」君月微微笑著,「感謝赫連將軍這樣信任我,願意返京助我一臂之力。」
「我回來只是想看看,這京裡的人事到底有多少改變,還是像以前一樣臭不可聞,丑不忍睹?」他的言詞犀利,咄咄逼人。
走出陰影交錯之中,他已經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材在她嬌小的身形前,猶如一棵蒼柏與弱柳面面相對,而他銳利中帶著幾分寒意的雙眸,使得他原本俊美的面容多了許多不近人情的冷漠,與她淡然從容的微笑更相映成趣。
「將軍沒有改變多少。」君月仰望著他的臉,笑道:「看來外面的生活比我想像的要自由舒服。」
「卸去一身重任,不再拚搏沙場,的確很自由舒服。」赫連爵一側身,在旁邊找了張寬大的太師椅坐下,蹺起腿,「我聽說二公主準備造反?」
「看來二姊已經不準備避諱任何人,竟然連赫連將軍都聽到這樣的消息了?」她苦笑,「我早知道當這個女皇不容易,不過沒想到二姊的耐性這麼差,已經等不及要和我翻臉了。」
「大公主呢?難道全無表示?」
「大柿一直稱病在家。」
赫連爵哼了聲,「大概是想來個『黃雀在後』吧?」他斜睨著君月,「那麼你想讓我做什麼?」
「赫連將軍的威名,血月國上下無不心生敬畏——」
君月的讚美剛剛出口,就讓赫連爵冷笑著打斷,「可惜我是流亡之人。」
「如今我已經赦免了將軍,而且近日還會下旨封將軍為撫遠侯。」
赫連爵的黑瞳一閃,微露詫異之色,吐出兩個字,「為何?」
她溫婉地笑著。「我從無奪位之心,僥倖當上這個女皇,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信。環顧四周,舉朝的文臣武將大都是大姊二姊的同黨,我只有另闢蹊徑培植自己的力量,而將軍是我眼下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信賴?」他玩味地咀嚼著這兩個字,「你憑什麼信賴我?」
君月輕聲道:「十年前,我還是一個髫齡少女的時候,曾經被刺客擄劫,差點送命,當時是將軍救了我,我身受將軍救命之恩多年,無以為報,如今不正是報答你恩情的絕佳時機嗎?」
「十年前?」赫連爵瞇超眼,記憶不停地閃回。若非她提起,他還真的快忘記那件事了。
不錯,十年前,他也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十八歲少年,恰巧擔任了皇宮守衛之職,聽說有刺客潛入皇宮,並擄劫公主,便立刻帶著人馬前去圍堵捉拿,就在接近護城河邊時,他們追上了刺客,那刺客正準備乘船逃跑,結果被他一箭射殺,救下了那個身形弱小的公主。
當時他並沒有太留意公主本人,只是讓手下將公主送回皇宮,後來女皇因為這一事對他格外嘉獎,再後來封他為將,派他到邊關作戰,一路加官進爵,最後號稱百將之首,位列極地。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對君月古怪地笑笑。「原來那個公主是你?這麼看來,你也是我的貴人,若非當初救你,我也不會被先皇看中,有了後來的一番事業,直至今日的境地。」
「今日之後的將軍便是侯爺了。」她從容而堅定地說:「以後將軍的前途也必定不可限量。」
「你把條件開得這麼優渥,到底想讓我為你做什麼?」
「很簡單,請將軍幫我平叛。」
赫連爵挑起眉毛,「我哪有那個能耐?」
「將軍如果肯幫我這個忙,當然就一定能做到。」她對他的信任超乎赫連爵想像的堅定,而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吃了一驚。「我知道將軍雖然被流放在外多年,但是一直心有不甘,這些年在外面悄悄建立了自己的秘密組織,已經是血月國暗中不可小覷的力量。即使我身在深宮之內,也聽說過『殺之旗』的威名,將軍不會說與那個組織無關吧?」
隨從萬俟驟然大變臉色,本能地挺身向前,手掌摸向自己的腰刀,喝道:「你想怎樣?」
赫連爵一回手,按住了他,雖然也很驚詫,但是還能保持鎮定,好奇地看著君月,「你說你久居深宮,從哪裡聽到這些事情?怎麼就會猜它與我有關?」
「很簡單,殺之旗的行事作風與將軍當年的作戰風格極為相似,而且,將軍被流放出京之後不到一年,殺之旗就出現了,我相信將軍不是甘於混跡江湖的平庸之輩,必然會有一番作為。將軍這幾年一直悠哉游哉地過日子,實在有種有恃無恐的感覺。」
「僅憑如此就能斷定?」赫連爵還是不解。
君月再一笑。「當然還要憑藉幾點大膽猜測。剛才我說出殺之旗的時候,將軍並沒有特別驚詫的表示,也沒有做出任何反駁,顯然我的猜測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