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後續發展,就是關起房門之事了。
靜靜在一旁鑒賞古玩的公孫謙,放下手裡煙壺,開口了:「當日小當家說那番話時,我也在現場,從頭到尾,我都認定小當家口裡說要惡整的混帳傢伙是沈啟業,而非沈瓔珞,為何今日仍會產生誤會?」
「她是要惡整沈啟業?」尉遲義驚訝問。
「是呀,一聽就知道。敗光沈家家業、氣死親爹之人,分明就是沈啟業。」嚴盡歡愛憎分明,對於沈啟業的痛恨全寫在臉上,她無法原諒明明擁有幸福家庭,又親手破壞它的敗類。「我不清楚她的話為何傳出去卻變成她要惡整無辜的沈姑娘,興許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小當家的本意絕非欺陵弱小。」
嚴盡歡平時壞歸壞,不至於拿別人性命安危開玩笑,公孫謙看著她長大,也看著她扭曲了小姑娘的天真單純,他對她的性子摸得透透徹徹,她做的每件事,都有她的理由,旁人來看,不見得會件件苟同,她亦不喜愛浪費工夫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於是,她被誤解成蠻橫、專制、跋扈的驕恣千金!雖然這亦是泰半的事實。
「是我們聽見小當家說要整姓沈的,然後就看見沈瓔珞被帶進府裡,所以直接聯想那個『 沈』 就是這個『 沈』 ……」李婆婆一臉抱歉,其餘誤解嚴盡歡命令的眾人也低頭反省。
李婆婆露出大鬆口氣的苦笑:「這麼說來……我們終於可以不用想盡辦法來欺負她?我們終於可以看見她笨拙削傷自己手指時,搶走她手上那把抖得像快掉了的菜刀?我終於可以不用再去翻庫房裡那套古董淫書,尋找變態的虐人橋段來模仿?
我終於可以不用板臉嚇她了嗎……太好了,太好了,我、我可以去看看她嗎? 義小子?」要扮演壞人,比她們想像中更加困難,尤其當對方既不可惡又不可僧,要凌虐下去,時常會被自己的良心反抽一鞭。李婆婆讀到古書中的女角兒一進到男主角府裡,一定要馬上被打入柴房,可憐兮兮窩在角落哭泣,這種惡毒段子,她是必須握緊自己雙拳,才能吐出完整的台詞。
「她睡著了,暫時不要去吵她吧,她看起來很累,而且,她在發燒。」尉遲義無法怪罪任何人,這是一場誤會,眾人的忠心耿耿,用錯了地方。
「要不要請大夫?」恬恬一聽見沈瓔珞在發燒,不由得急道。
「應該要。」尉遲義點頭,恬恬立刻一溜煙跑去找人。
「我馬上替她安排睡房,柴房絕對不能再住……」李婆婆喃喃低語,努力想著哪兒有空房來安頓她。
「她的手探進灶裡,有沒有燒著?抱歉啦,我不是故意拿她爹的牌位去燒,真的,我可以立誓,這一次是意外……」阿土也結結巴巴。
「我第一眼看見她就不討厭她的,還和她有說有笑,是聽見她姓沈,我才整個嚇住,想凶她又不知怎麼辦,只好不理睬她……哦,我好抱歉……」小紗皺起花樣臉蛋,深深自責。
「好了好了,誤會講開就好,不准再有下回。我告訴她嚴家裡全是好人,她說我是騙子,拜託你們不要讓我真的在她面前淪為一個騙子。」尉遲義語重心長。沈瓔珞喊他騙子的聲音,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騙子那兩字,聽來就是對他的失望和絕望,他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在意是否失去了她的信任。瞧見李婆婆仍在扳指算著哪處房間睡了幾個人,是否能再塞一個沈瓔珞,尉遲義阻止她:「李婆婆,你別忙著替她安排要和誰同擠一室,我園子裡的小竹屋是空下的,讓她睡那兒吧。」
他不放心將她放在雙眼看不見的地方,嚴家這般大,有時想碰上一面,都得靠些緣分,萬一大家口頭上答應照顧沈瓔珞,私下又陽奉陰違地偷偷欺負她,誰知道過幾天再遇見沈瓔珞,她會變成哪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他要時時能看到她,只要她有半絲不對勁,他要立刻發現。
「……」眾人沉默半晌,一雙晶晶亮的眼眸,全落在尉遲義身上。
「你們幹嘛這樣看我?」反應遲鈍的尉遲義被瞧得渾身發毛。
「我們覺得……把她擺在你園子裡的小竹屋,比放在柴房更危險。」
「危險?有什麼危險我會第一個站出來替她擋!」在他勢力範圍內,連嚴盡歡想闖進來找她麻煩,都得先過問過問他。
數十根食指,指在尉遲義鼻前。
「你就是危險。」異口同聲。
「你太沒有節操觀念,把一個俏生生的女孩放在你伸手可及之處,等於把她推進虎口。」
「十天內,她會從小竹屋睡到你床上。」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毫不留情,一針見血。
尉遲義忿忿拍開所有人的指控手指:「你們真是夠了!我尉遲義是那種人嗎?!」
「是。」連公孫謙都跟著大家一鼻孔出氣,篤定頷首。
尉遲義不是小人,當然,更不是君子。
尉遲義不是禽獸,當然,也不能完全說他不是,男人在骨子裡都帶有些許獸性。
通常尉遲義只要察覺自己對某個女孩有好感,他不會耽溺於牽牽小手就滿足的純純之戀,他會想要擁抱對方、擁有對方,共度火熱親密的纏綿。他最不齒秦關一場感情談了十年以上,曾不只一回在秦關面前鼓吹他直接去染指朱子夜,否則不知道兩個人還要拖拖拉拉幾十年才能成就好事。尉遲義直率的性子,討厭拖泥帶水,愛就愛,不愛就不愛,少在那邊曖昧來曖昧去,若愛了,雙方都心意相屬,浪費哈時間?直接就來吧!
把沈瓔珞放在這種男人身旁,不死即傷!呀,不,是很難全身而退。
眾人對於尉遲義待沈瓔珞的態度,看得飽含興味。除了他視為親妹妹的歐陽妅意之外,還不曾見過他替哪個姑娘出氣,甚至不惜和嚴盡歡頂嘴,大逆不道地粗魯拎高嚴盡歡狂吠猛叫,稀罕吶,稀罕。
「誰像你們想的這般污穢下流!」尉遲義不屑悴聲,鄙視眼前這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畜生。「我尉遲義豈是一個趁人之危的混蛋?!我絕對不會逾矩!絕對不會碰她!我對她沒有什麼邪念!是人皆有惻隱之心吧?她從一個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淪為小孤女一隻,剛來到新環境,一定是又茫然又無助,咱們所有人當中,誰不懂這種惶恐?我關心她的理由很單純,我們這群老鳥有責任照顧菜鳥。」
拍胸脯拍得啪啪作響,話說得無比義氣,彷彿接下來就會說出「我尉遲義從今天起,認她做義妹啦!」的光明磊落。
尉遲義絕對不會對乾妹妹出手,如同歐陽妅意淪為妹妹身份,在他眼中就被踢出「女人」行列,連異性都稱不上,若沈瓔珞亦比照辦理,得到尉遲義的「義妹」保證,她的童貞便安全無虞,大家也能大鬆口氣,將沈瓔珞安排在尉遲義園子旁側的小竹屋!
不過那個下一句,始終沒從尉遲義口中聽見。
沈瓔珞醒來之後,對於身處的環境有絲迷惑,思緒仍在夢境與現實的交接中渾渾噩噩,茫然的眸子打量這間寬敞卻也陽剛的房舍。它稱得上乾淨,雖然有股汗味隱約飄散,比起柴房的悶腐味道著實好聞許多。房舍東北牆兩邊窗扇敞開,窗外,池水憐憐如碎銀,風拂起淺淺漣漪,遠眺對岸的嚴家當鋪,視野相當寬闊,好似當鋪有任何動靜,飛過大池就能直接到達一般的便利。
她坐起身,額上貼著的濕巾子「啪」地掉落,她本能要撿起它,看見握巾子的手,塗有厚厚一層膏藥。
思緒慢慢清明起來,尉遲義替她上藥的蠻橫,不顧她抗拒,硬是將她的手腕扯向他,用著粗暴的力道!
粗暴的力道,卻讓她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被火灼傷的手,明明就好疼好疼,她光是握緊拳,幾乎就要無法忍受,怎能再容忍他用粗糙的指腹搓揉?
他卻比羽毛更加輕盈,在她的掙動之下,仍精準無誤地料理妥泰半的傷口及蟲咬痕跡。
柴房那些小蟲在她手上留下的腫包已消腫許多,不再像是駭人的深紅色突起疙瘩。刀傷和燙傷無法神速痊癒,但刀傷裡夾雜的沙石與膿液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塗上草綠色的藥,淡淡的味兒,像薄荷,塗在燙傷處的藥,則是無色透明的冰涼藥膏。連小腿上的腫包也仔細上妥藥。可……那些都是藏在裙擺底下的私密部分,他怎麼能……沈瓔珞躁紅了臉蛋,失措地揪緊白裙,雖然為時已晚,光是想起他是如何撩高她的裙,以指腹沾藥,碰觸閨女兒絕對不容夫君之外的男人染指的肌膚,她便忍不住羞慚呻吟。
她無法再若無其事地待在他的床榻上,一心只想快些跳離。
抱緊爹親牌位,她臀兒不過挪了幾寸,腿兒來不及跨下床緣,房門率先被人頂開,尉遲義端著湯藥進屋,瞧見她醒,他露出笑,又瞧見她不乖乖躺好,濃眉皺起,兩種情緒在他那張原本就和善不了的臉上,造成衝突般的存在,但還不至於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