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要湊出十萬兩有困難……但,讓沈家祖業就此成為別人的,我……我對不住我爹。」沈瓔珞苦笑。
「又不是你弄垮的,要對不起的,是你爹。」怯。嚴盡歡以鼻腔輕悴。世上最笨的,莫過於拿錢去補自個兒不肖兒孫桶的天大樓子,無止無盡無怨無尤的傻爹娘。若兒孫做生意失敗,欠下債務還情有可原,拿銀兩去供花娘或酒友吃用而散盡家產的敗家子,不救也罷!
「難道,沈姑娘有第二條路走嗎?」公孫謙並不想嚇唬她,可依她目前情況來看,很遺憾,她沒有其它選擇。
沈瓔珞咬咬唇,公孫謙的問題,沒有問倒她,因為答案只有一個,沒有。
她沉默著,婢女此時戰戰兢兢端來茶水!沒有茶,只有水!沈家已經沒有茶葉能敬客。
婢女擱完茶杯,又匆匆退下。
沈瓔珞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為自家連像樣茶水也端不出來而感到羞赧,她十指糾纏交握,細聲問:「如果沈家宅邸成為當鋪的流當品,它會被如何處置呢?」她想知道若只有這條路走,她的家園、她祖先費力建築出來的基業,將變成何種情況?
「醜的東西我就拆掉它,還順眼的東西可以留下,等園子修繕得差不多,我打算在這裡養一屋子狗。」嚴盡歡嫌自個兒的園捨小,正好,拿沈家宅子當別院,心情不好就上這兒住住。
沈瓔珞著實笑不出來,嚴盡歡也認真得不像在說笑!她確實是準備這麼做。
嚴盡歡的話像一桶冰水兜頭淋下,教人四肢百骸都在發顫。
「你不能……保留下它嗎?」沈瓔珞試圖讓自己口氣平穩,她不諳談對技巧,實際上她根本六神無主,她雙手緊張揪攪白色素裙,過度白哲的容顏上鑲滿不知所措,即便她努力再努力地深深吸氣,怯懦無助的模樣仍是逃不出在場三人眼底。
明明是個只懂得繡花的千金小姐,此時卻不得不面對最市儈的殘酷現實。
「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情況?」嚴盡歡連續哼笑三聲:「流當品,我有全權處置的權利,就算我決定把沈家拆得片瓦不留,你也不能吭聲。」
尉遲義吹了聲口哨,本來只想喃喃低語,但音量壓不下來,他的嗓門向來都不小:「今天心情真的很糟耶,武威是對她干了哈事?她竟然對一個無辜女人下此毒手,半點活路都不留給人家?」說完,看見嚴盡歡狠狠轉頭瞪他,才驚覺自己吠得太大聲。
「尉遲義!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嚴盡歡咬牙切齒。
「我只是覺得她很倒霉。」尉遲義努努沈瓔珞。掃到人家小兩口吵架的風暴尾……若是今天嚴盡歡被安撫得舒舒服服,情況可完全不同,說不定還會大發慈悲,答應小孤女請求,寬限個幾日。
「少在那邊萌發你旺盛的同情心!」嚴盡歡的遷怒對像轉移到尉遲義身上,用食指猛戳他胸膛:「她倒霉什麼?我才倒霉好不好!拿十萬兩換這間破房子,我寧可拿錢比較划算!不然你叫她還錢呀,錢拿來,宅子我連動都不會動它!」
「我明白了……嚴姑娘,我今天便會吩咐婢女打包行李,盡快搬離,希望你別連最後一點收拾的時間也不給我。」沈瓔珞的歎息,打斷嚴盡歡斥責尉遲義的數落。她好累,無力再和嚴盡歡爭執,她亦無權置喙,嚴盡歡說得沒錯,當單是她爹親手簽下,拿著十萬兩,奮力一搏,要救起沈家酒業,無奈十萬兩才剛入手,兄長的債主便上門索討賭債,她爹不從,那班人竟動手砸壞數千罈老酒……
他們沈家確實拿走嚴家十萬兩,現在若賴著不走,豈不無恥。
「收拾?」嚴盡歡挑高一雙柳眉,似乎對這兩字域到趣味。
「是的,收拾。」沈瓔珞重申。
「你沒看清楚當單嗎?」嚴盡歡柔萸按在當單上頭:「你爹將沈家所有一切都當給我。所有的,一切。」最後兩字,加重語氣。
沈瓔珞瞠圓眸子,取過當單細讀。「……包括沈家宅邸在內的所有沈家物品……」她絕望地復誦當單上的白紙黑字。難怪,嚴盡歡聽見「收拾」兩字時會面露哂笑。她還能收拾什麼?不,她任何東西都無權帶走……
「對,所有沈家物品。」嚴盡歡點頭。
「無妨,我將所有東西都留下來。嫻兒,去把嬉妹她們全招來,咱們要離開這兒了。」沈瓔珞疲倦一笑,吩咐躲在身後的小婢。
「沈瓔珞。」嚴盡歡突地甜笑呼喚她的全名。
沈瓔珞下意識回首,以為嚴盡歡又要搖哈狠話,等待許久,嚴盡歡只是喝著清水,美眸彎彎地瞟著她。
「嚴姑娘,何事?」她維持禮數,請教著嚴盡歡。
「沒。我只是以為你忘了自己姓沈。」嚴盡歡聳聳纖肩。
「我當然不會忘記自己姓沈。」沈瓔珞覺得她莫名其妙,正準備再交代嫻兒將她爹的牌位帶來之際,一道警覺劈閃而來,使她完全停頓,她極其緩慢地回過蠔首:「嚴姑娘,你的意思不會是指……沈家物品之中,包含我?」
「嗯哼。」嚴盡歡笑得如糖似蜜。
沈瓔珞感到眼前一黑。這太……匪夷所思了。人怎麼能當成物品在買賣、在典當?人非物品,即使她姓沈,她仍是活生生一個人呀!爹真羨慕嚴家,那些個流當品,撐下了當鋪,還有本領將當鋪拓展得更勝以往。她爹曾經在病榻間,忿然數落完自己的不肖子之後,感歎地這般提到?她還記得,自己當時不解其意,反問爹,什麼流當品能撐下嚴家當鋪,是青花瓷瓶?抑或碧翠玉飾?
是流當品,也是人,據說是自小被典進當鋪的幾個孩子。
她錯了。嚴家是可以買賣「人」的,有前例可循……
她真想耍賴地跌坐打滾,像個娃兒大哭大鬧,說著不要不要不要……但,那於事無補,撒潑有效的前提必須建築在背後有個強而有力的後盾庇蔭著她,她才有權表現軟弱,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剩自己。
沈瓔珞,挺住,穩穩挺住,不能倒下。
婢女嫻兒領著四名同齡年輕小婢來到,沈瓔珞一邊一手握住她們的柔黃,轉向嚴盡歡:「她們不姓沈,她們可以離開吧?」
「沒有賣身契嗎?」尋常小婢或奴役都會有簽契約,若這五個小丫頭也有簽,在契約期限內,她們理所當然亦屬嚴家所有。
「沒有。」沈瓔珞立即搖頭。實際上,是有的,她撒了小謊。
「沒有的話,就可以走了。」嚴盡歡擺擺手。
「小、小姐!」嫻兒後頭想說的話,被沈瓔珞以眼神示意封口。
「義哥,這裡交給你,你給我好好盯著,不許她們帶走任何一樣沈家物品,確實趕走閒雜人等後,那一個就押回嚴家當小婢。」嚴盡歡意興闌珊地指示完畢,朝公孫謙勾勾指:「謙哥,陪我去關哥那兒,我要取些首飾。」
「好。」公孫謙輕頷,攙扶嚴盡歡起身。
尉遲義在一旁跳腳:「喂!為什麼這種事都丟給我?」上回歐陽妅意潛入赫連府裡充當小婢女,被正牌丫鬟撞見時也是直接劈昏對方,再將麻煩事塞給他,要他自己處置那名昏迷丫鬟,害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把昏迷丫鬟帶回嚴家,現在嚴盡歡又想隨便搖下命令,要他收拾善後」是怎樣呀?他尉遲義生來就是要負責擄人回嚴家的嗎?
「這是命令。」
嚴盡歡伴隨著冷笑,拋下這麼一句教尉遲義無法反駁的話,傲嬌旋身,離開沈府大廳。
尉遲義扭扭脖子,嘀咕:「我回去一定要問問武威,昨夜是把你踢下床了是不?今天火氣真大……」光是站在她身旁都能嗅到火藥味。
幸好嚴盡歡走遠,否則聽見他的咕噥,又要飛奔回來踹他了。他耳尖聽見沈家小婢與主子咬耳朵,說著:「小姐,我們明明有契約,你怎麼……」「難道你們想跟著我一塊兒去吃苦嗎?你們聽著,我很抱歉無法再留你們在身邊,也無法給予你們補貼的盤纏……」沈瓔珞偷覦尉遲義,尉遲義假裝在看沈家屋樑,她又低低與小婢們道:「你們去我房裡收拾些衣裳,有幾件料子及繡工都不差,興許能變現換個幾兩。可惜珠寶首飾為了辦爹的後事,已經所剩無幾,否則我就將它們均分給你們……我絆住嚴家當鋪的人,你們動作快些。還有,你們的賣身契應該在我爹房裡,你們同樣取走它,能撕就盡早撕,別留下蛛絲馬跡,然後就悄悄往後門離開。」
「小姐……」
「快去。」沈瓔珞將她們趕進房裡,殊不知她們交談的每字每句,好耳力的尉遲義聽得一清二楚。不過他也不打算點破,讓她們拿些細軟何妨呢?他壓根不贊同嚴盡歡的趕盡殺絕,說哈不准人家帶走沈家任何一樣東西,難道要她們光著身子走出沈府嗎?太沒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