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哥,你以前不是常說,女人何必追,看對眼就一拍即合,浪費時間在女人身上的男人最蠢最呆最白癡?」歐陽妅意故意拿過去尉遲義說過的話取笑他。現在又是誰為了一個女人,兩度殺到嚴盡歡面前,第一次是和嚴盡歡爭吵,第二次是向嚴盡歡爭取,目標都是沈瓔珞?
「我有說過嗎?」尉遲義不認帳,也是確實忘了自己說過。
「有。」眾人都是證人,尤其是秦關,那番話,尉遲義都是搭在他肩上說的,一副想開導他的老成口吻,要他放棄朱子夜。幸好,他沒有,否則今時今日的他就失去了朱子夜,不可能甜美滿意地擁有著她。
「那時還沒遇見沈瓔珞嘛,說什麼都不算啦!」事情沒發生前,大話誰不會說?
「怯!」
尉遲義被強烈唾棄,但他一點都不在意。「對了對了阿關,你之前替朱朱做的那些小東西,也幫我做幾個來。」尉遲義對著始終坐在一旁,掛著淺笑的秦關吆喝:「那種有小牙齒的夾子,耳墜啦鏈子啦一些花花草草的鈿飾,全都來一些嘛。」
「做什麼?」
「送人呀!」難不成自己戴呀?他又不是娘兒們。
「真稀罕。」尉遲義不曾向他索討過任何姑娘飾物,今日一討,還真是貪得無厭,樣樣都要。
「我看瓔珞好像不會自己整理那頭長髮,大概是以前當小姐沒學過,她現在只會束馬尾,可是我覺得她簪上鈿飾應該很美……她適合簡單素雅的小花朵,你不要給我太花俏的。」
「沒問題,過兩天我拿給你。」秦關應允要替尉遲義做鈿品。
「謝了。」
尉遲義今日一切順心如意。
先是想起沈瓔珞時,就真的被她用甜美聲音給叫去吃冬粉餃子。
帶著滿口餃子香味和好心情來找嚴盡歡討人,也得到爽快同意,秦關答應要替他製作首飾,光是想像沈瓔珞戴上那些閃閃發亮的玩意之後,會是怎生的美麗模樣,他就禁不住露齒傻笑,禁不住哼著曲兒,快步要馳回小竹屋,告訴沈瓔珞這件攸關兩人的大事。希望她乍聞之下,不會太氣他的自做主張,竟事前不找她商量。萬一她生氣怎麼辦?萬一她哭了怎麼辦?
萬一她再也不理睬他怎麼辦?
尉遲義現在才開始考慮後果,心情忐忑,想像她的種種反應,不由得心驚膽戰起來,但想到她已經是他的,狂喜再度淹沒他。
她是他的。
他的。
他的!
尉遲義把不安拋到九霄雲外,腦子裡只充塞著這個喜悅念頭。
不,她不是他的,還不是。
他一時太過開心,被沖昏了頭,他並不是想佔她便宜才向嚴盡歡要人,他純粹希望沈瓔珞不會步上冰心的後塵!當然,他不否認他存有私心,但這份私心,不會發生在沈瓔珞不甘不願上,她若成為他的,定是她願意接納他,將他擺進心裡。
小竹屋映入他笑彎的眼簾,沈瓔珞偎在開敞的竹窗旁,月兒投射在湖面,她一身纖細素白,長髮披散的姿態同樣映照池心,宛若一朵月下白蓮,靜靜佇立,暗吐芳芬,美,卻不妖嬌,清新脫俗。他更靠近細瞧,發覺她在啜著酒,每喝一口,柳葉蛾眉便蹙一回。
「你怎麼喝起酒來?」尉遲義來到窗邊,顯然地,他的問句嚇到正在發怔的沈瓔珞,她雙眼還算清醒,沒有酒醉惺忪,臉頰的酒暈呈現淡淡粉紅,夜風撩拂著她的髮絲,飛揚在白誓膚畔,那抹烏亮,勾引他探指將它纏繞在指節間。
「一杯還沒喝完。」她把手裡的小酒杯遞給他看,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藉酒澆愁嗎?在廚房工作時有人欺負你?」尉遲義猜測。
她搖頭,淺淺一笑,笑容中帶有一絲酒嗆的眼淚:「我家釀酒釀了三代,我卻從來沒有嘗過酒,不知道酒是何種滋味。我爹總說,女孩子不用懂太多,日後等待雙親安排親事,找個好人家嫁,從此相夫教子,做好為人妻母的本分……他說,我什麼都不用學,出嫁前,有爹寵,出嫁後,有夫寵,決計不會吃到半點苦,而我竟然也聽從爹爹的話,除了彈彈琴箏、練練墨畫、讀讀詩詞之外,樣樣不會,樣樣由丫鬟們服侍著,我沈家酒是甜是辣,何以讓城民支持光顧?何以靠著酒飛黃騰達?這些我全都不知曉……」
會想喝酒,是在遇見兄長沈啟業之後的突生念頭。
她想起太多往事,想起在那時的自己,有許多事沒能實時去做,並非因為想澆滅愁緒,只單純想讓身為酒肆子孫卻不識酒味的自己,親自體會它的酸甜苦辣。是因為酒,教她變得滔滔不絕?總是少言的她,並不常說出如此長串的話,許多心事,她是藏在心裡,不容外人窺探,才喝下幾口熱辣難嚥的酒液,她就醉了嗎?還是,尉遲義讓她打開了心扉,將藏於胸懷無聲心境幻化為聲音,輕吐喃訴,說著她的無能、說著她身為沈家子女的失職、說著她是那樣的毫無貢獻。
她知道尉遲義不會笑話她,當然,她也不奢望從他口中聽見任何安慰人的字眼,那並非她所需要,她只想……有個人能聆聽,聆聽她的言語、聆聽她的故事,或許,她的故事與嚴家當鋪裡的眾人相較之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家破人亡的悲慘情節,在嚴家人身上俯拾皆是,對眾人來說,她不過是失去爹親而已!
但悲傷不應該分出孰輕孰重,不是你的悲傷大過於我的,我就喪失了流淚資格,更不該是倆倆較量,你失去的親人多過於我,我便不被允許喊痛。
「如果當時,我堅持要跟在爹身邊學習釀酒,興許,我就能在爹身旁助他一臂之力,替他分憂解勞……若爹知道日後沈家會變成現在模樣,說不定他就不會阻止女孩兒學他一身技藝。」
尉遲義取走她手裡酒杯,仰口喝盡剩下的半杯酒液,他從她的表情知道,酒的辣味並不受她青睞,她強迫自己灌下它們,那股倔強,他於心不忍。
他幫她喝完它,酒的滋味,她不用獨自一個人去嘗。
「你爹很疼你,捨不得讓你碰觸到太現實的事物。」
「嗯,他很疼我。」沈瓔珞自己也清楚。她是最受寵的掌上明珠,爹親雖在繼承家業上重男輕女,但絕對不可否認的,爹待她極好,細心呵護著,她像豢養在黃金籠中的金絲雀,吃著最好的粟米、飲著最潔淨的泉水,不曾去思索籠外天空是怎生的湛藍寬闊。「你相信嗎?我以前不知道橘子是帶皮的,婢女們總是將橘皮剝掉去絲,果肉一瓣一瓣像花兒似地排列在圓盤上供我取食,我吃的荔枝,我一直以為它原先就是白玉一樣的半透明色澤,從沒想過它還有一層暗紅色小甲殼外皮。我是一個最受疼愛,卻也最無知的姑娘……爹一定想不到,原來我沒有他想像中嬌柔,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我吃得了苦、挨得住勞動,今天李婆婆誇我了,她說我學得很快、很好,我好開心……」
「不知道橘子帶皮?以為荔枝天生就是光溜溜像顆白玉?」尉遲義失笑,她說得好誇張,尋常人聽來就像是笑談一般,但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她倍受寵愛,所有雜事由婢女代勞,她幾乎只需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如果她告訴他,她以為雞鴨鵝這類家禽從蛋中孵出至成長,全身上下都沒有半根羽毛,就像餐桌上菜時那種模樣,他也絕不會意外。
「你真的是個無知女孩……這些話說出去會被人笑。」他說。字面句裡雖然有嘲弄之意,他的嗓、他的眼、他的笑,卻沒有,他像在寵溺著她一樣,說著她是個無知女孩,眼神及表情竟像在說!!無知又何妨?以前不知道,以後知道就好了呀!他粗獷五官透露出來的溫柔,教她毫不在意自掀瘡疤的羞窘,他的笑容,安撫了她、鼓勵了她,她才又繼續說:「我不知道我喝的水、洗臉的水、淨身的水,是由婢女辛辛苦苦一桶一桶自井裡打上來;我不知道我穿的衣裙是婢女以雙手搓揉洗淨,晾著曬太陽,又以熱壺盛炭地仔細熨好、折好;我不知道我吃下肚的菜餚得要又洗又切,又爆香蒜末再炒,費工一些的,得顧著柴火,熬上數個時辰;我沒有見過人劈柴,我沒有見過人生火,我只知道餓的時候,一坐定位,幾十道菜便迅速端上來,飯菜用完,碗盤匙筷由誰來洗,我也不知道……你很難相信世上有我這樣的人吧?」
並不會,嚴家就供著一隻呀,改天應該去問問那隻,她知不知道橘子是帶皮的?
「回想以前,我還真是……一無是處吶。」她輕嘲著自己。或許,她大哥說對一件事,她甘願淪為嚴家下人,不做堂堂沈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