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以往用這一招都是無往不利,畢竟一般小老百姓一聽到要上衙門,都是選擇小事化沒事,她原本以為這樣就能夠唬住杜映紅,卻沒想到會被反將了一軍。
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一時之間居然也拿杜映紅沒有辦法,轉頭看向一直不發一語的旬賁虎,怒罵道:「好你個旬賁虎,這是特地尋了人來給自家親戚沒臉?行!算你厲害,既然如此,你以後也別往你大伯這兒來,咱們受不起這等親戚!」
盧氏罵著,手也指揮著屋裡的幾個小廝,要人去把板車上的獵物都給搬下來。
杜映紅在心裡惡狠狠的咒罵,真有人沒臉沒皮到這等境界!罵了人讓人滾,銀兩也打算要拿回去了,東西卻不忘讓人搬進去?
「唉呦!原來是自家親戚啊!這是大伯母……身邊伺候的婆子?」杜映紅故意歪了個稱呼,反正也沒人讓她認人,她就乾脆又戳一次盧氏的心窩子。「做人可不能這麼沒規矩,就算是大伯母……的婆子也不行啊!這要東西得給錢,要不人家怎麼說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呢?想來您也不會賴這一點銀兩,對吧?」
盧氏的臉色乍紅乍白,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瞪著杜映紅就像在看仇人似的,接著她的目光瞪向了旬賁虎,心底認定就是他指使的。
幾個呼息過去,她沉下臉,撂下狠話,「行啊!這就是旬家的好兒郎,也不想想這些年你大伯父是怎麼照應你的,就是隻狗也該顏熟了吧,真是只白眼狼,活該一家子早死,一窩的崽子不是病就是窮!」
自從旬賁虎開始打獵往鎮上送東西讓大伯父一家見到後,這些獵物就再也賣不到另家去,最後只能一進鎮子就往大伯父家送,銀子給多給少都只能憑著大伯母的心意。
他自然是知道這是少給的,可他從軍的時候,這一屋子的老弱都賴著大伯父一家照料卻也是事實,所以即使吃了虧,他也從來沒說什麼。
可今日大伯母說這話卻是徹底挑起了他的奴心氣,如果只說他一個人也就罷了,偏偏把他爹娘弟妹都給扯上了,他再也不能忍。
「大伯母,還請慎言。」他的一雙黑眸冷冷的盯著盧氏,那眼底滲出的寒意,讓一直以為他就是個傻子的盧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怎麼,自個兒做了虧心事還怕人家說?」盧氏硬是壯起膽子啐了他一口,讓人把地上的銀兩給收了回來,她像是怕旬賁虎會衝過來打人似的,不動聲色的退到了門邊,但仍冷笑著撂話,「你行!你有本事就自己去賣這些東西!只是我現在還肯給五兩,等這肉都臭了還賣不出去的時候,即使你和這賤蹄子給我磕頭謝罪,可也沒有五兩的價錢了。」
杜映紅呵呵一笑,半點也不把她的威嚇放在眼裡,「這位大嬸,您放心,我就是生吞了這頭熊,也不會把東西送回來給您糟蹋的。」
杜映紅扯了扯旬賁虎的袖子,讓他再次推了車走人,也不管盧氏在背後又罵了些什麼,反正不會是什麼好話,根本不用浪費時間去聽。
只是走到巷子口時,她發現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以為他還在氣他大伯母說的話,連忙安慰道:「沒什麼的,剛剛那人就是嘴裡說得難聽,真要找咱們的麻煩她也是不敢的。」
旬賁虎搖搖頭,「我倒不是擔心那個,而是大伯父有秀才功名,大伯母的娘家是開酒樓的,若是她開口說不收我們的東西,那這大大小小的酒樓看在大伯母和大伯父的面子上,肯定不會收的。」
杜映紅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聽到他只是在擔憂這個,鬆了口氣後忍不住笑了,「我還道是什麼呢,那人說不讓酒樓收,別人怕這事我卻是不怕的。」她自信的保證,接著又打趣道:「再說了,就是賣給我,我也能給銀子的,怎麼說都不必怕她那種人的威脅。」
誰知道她也只是好心說上這一句話,他卻板起了臉,嚴肅地道:「昨兒個我就說過了,之前欠的銀兩我會打借條,慢慢還給你,以後再也別提要用你的銀子這件事了,我還有把力氣,就算打獵這條路走不通,我還能夠去做苦力,總是能讓一家子溫飽的。」
這大約是他對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他把兩個人的關係分得清清楚楚的,讓她心裡徒添幾分酸澀。
「只怕你是瞧著我的銀子來路不正當,所以要和我撇得乾乾淨淨吧!」杜映紅不知不覺就把心裡話給說了出來。
可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其實沒提過自己是什麼來路,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曉,但是她現在說這話,無疑是不打自招。
她是妓子,雖然這些年來,她賣藝不賣身,從不曾讓男人摸過她的一根手指頭,然而一般人哪會明白她的潔身自愛,他大概也是不理解的吧?
她早已不期待世上有真情,也早早就看明白這世間男兒薄倖多,她又怎麼可能那麼剛好,就能夠遇上一個有情人呢?
但她想是這樣想,心中還是免不了忐忑,她不自覺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想著,若是他有一分不屑神色,那她也不用白做工,早早收拾了東西回王牙儈那裡混日子就是,至於之前置辦的東西就送給他們吧。
可還沒見到他的表情,她的手卻已經被一隻有著粗糙厚繭的大手給緊緊握住,她莫名的害臊起來,雙頰染上紅暈,十指發軟。
明明昨兒個做出那樣親密的舉動她都不怎麼害羞,偏偏這會兒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兩人的手還藏在她寬大的袖子裡,往來的行人根本看不到,她卻覺得心兒怦跳,唇瓣都要讓她咬出印子來。
路上人來人往,有著騾馬嘶鳴聲還有小販的吆喝聲,可即使這麼多聲音,她還是只聽見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的落在耳裡——
「你委屈自己過這樣的日子,我卻不能把那當作理所當然。」旬賁虎頓了頓,又道:「不管以前如何,做為一個男人,我總是要能夠讓你靠得住。」
她低著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其實他心中也是不安,不知道自己嘴拙,是不是會不小心說錯話惹她生氣。
可,那卻是他的真心話。
雖然說他有些意外一個在牙儈那簽了契的小娘子能夠拿出這麼多的銀子,可那又如何?身為一個男人,若是只能靠著她的私房錢養家,比起在意那些銀兩從那裡來的,這讓他更無法忍受。
他看著她,她卻不抬頭,可過了一會兒,他卻是淡淡的笑了。
因為她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
沒有燈花,沒有煙火,可隱藏在這來往人流之中,杜映紅卻突然明白了那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歡喜。
第4章(1)
回家後,兩個人都沒多說話,可是眉眼流轉間,杜映紅的幾許羞澀卻也說明了許多,甚至是一回到家,她就馬上進了自己的房裡。
梅娘坐在小小的廳裡,一臉不解地看著跟著走進來的大哥,幾次想張口卻問不出口。
最後還是小龍這個機靈鬼,看出了大人之間的不對勁,童言無忌的問道:「大哥,紅姊姊是不是以後都不走了?」
旬賁虎沒想到自家弟弟會突然這麼問,掃了一眼還留有一條縫的房門,溫柔的淡笑道:「應該……是的。」
她從不認為紅姊姊是大哥買回來的,可現在她不走了,難道……梅娘有些怯怯地問道:「大哥,難道紅姊姊真要成為我們的嫂子了嗎?」
旬賁虎沒想到妹妹竟也這般直接挑明了說,又想到自己還沒給杜映紅一個婚禮,甚至連聘禮也沒有,這房子還是她自個兒花錢蓋的,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可這一沉默,一直躲在門後偷聽的杜映紅可不依了,她又走了出來,紅著臉,氣惱的瞪著他,「旬賁虎,難道你沒有這個意思?」
「不是,只是你的身契好像還在王牙儈那兒,再說了,三媒六聘我都還沒備齊……」
「要什麼身契?」杜映紅沒好氣的道:「我只是住在王牙儈那兒而已,身契什麼的早讓我撕了。」
再說,真要讓他替她付了贖身銀,只怕把這個家賣了一次又一次也不夠。
「那……」旬賁虎眼裡閃著火熱的光,杜映紅被他看得忍不住害臊了起來。
至於梅娘那就更不用提了,早早就羞得低下頭不敢多看,至於兩個小的還是一副傻楞楞的樣子,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麼。
「咳!不過這事可以晚點兒再說,還是先來商量一下該怎麼賺銀子吧。」刻意忽視他那熱烈的眼神,杜映紅把話題先轉到賺錢這件事上頭。
成親什麼的雖然她也有些期待,可他們相識才幾日,她雖然對他心動,卻也還不到完全放下心防,把自己給交出去的地步,所以這事還是先緩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