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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雷恩那

  沒事的,哭了很好。她想。

  男人只要痛哭過,又會是一條響噹噹的馬幫好漢。

  幽然低歎,她眸子早已濕潤。

  輕攬著男人的頭,一雙柔軟小手撫過他的亂髮、他抽顫的寬肩和虎背,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她撫慰著他。

  第七章

  「好啦,我認了,這麼個哭法確實有些失了氣概。」

  男人兩手一攤,總歸羞惱過後開始耍無賴,一皮天下無難關。

  「難得你第一回來入夢,你要笑話我,那就笑吧,我挺得住。」

  「呼嚕呼嚕——」母騾晃頭擺尾,皮毛變得比以往更滑亮,水眸湛著光。

  雖在夢中,男人還是感到大臉發燙,他撇撇嘴,訥聲地擠出話。

  「哪有?哪有啊?我、我才不是為了博取姑娘的同情和憐愛!我沒打算要哭啊,哪知姑娘挨得我這麼近,瞧我時的溫柔眼神好教人難以招架,我一時激動,自然摟著她蹭啊蹭地哭了。」一頓。「你還提,這『亂蹭』的招式還是同你學的,那時你往我懷裡蹭蹭蹭,蹭到最後斷了氣,摟著你,我可真痛、真捨不得,你知道嗎?」

  「嚕嚕——呼——」

  「哼,知道就好!」委屈稍稍平復。

  母騾乖乖走近他,任由他大掌再次撫摸那一身緞子般細毛。

  這夢作得好真。

  男人低低笑,粗糙掌心感覺得到她皮毛下溫熱的血脈,鼻間亦嗅到草青和泥壤的氣味,很像那些出門走貨的夜晚,他和她在營火堆旁作伴的時候。

  「我以為你走遠了,不再回頭,沒想到你還在?」

  「呼嚕嚕——」

  男人靦腆笑歎。「好春花,原來你放心不下我啊!唉唉唉,我曉得、我明白,那姑娘的事我辦得真不好,好,我說話算話,一定振作!咦……什麼?你要我光明正大追求人家姑娘?嗄?送花?約她玩去?唱、唱唱情歌?彈琴?!」他不會彈琴啊!吹口哨成不成?

  苦惱地搔搔頭。「可是……都表白過了才來追姑娘,會不會古怪了些?」

  「呼嚕嚕——」騾鼻子頂人。

  「你說啥?漢子不怪,姑娘不愛……有這說法嗎?」

  今天是「重出江湖」的大日子。

  花。有的。

  他摘來了七、八朵,黃的、白的、紫的,全都握在手裡,然而這秋霜時節花實在不太好找,他只得再折了幾根蘆花、桂草枝和紅楓充充數,讓花束撐得大把一些,瞧起來稱頭。

  唱歌。

  咳咳咳……嗯,喉頭今兒個狀況還不錯,上得了檯面,只是情歌不好選,他得再斟酌斟酌。若是唱山歌的話,他倒挺有把握,或者姑娘願意把山歌當情歌?

  彈琴……就免了吧,省得自曝其短。

  深深呼息吐納,連作好幾下,直到胸口灼氣稍稍吐將出來,力千鈞挺胸拔背,頭一甩,終於跨出力求上進的第一步,筆直朝斂裙蹲在井池邊、邊閒話家常邊洗滌著兩大籃野菜的女人們走去。

  他腳步踩得砰砰響,體型又如此不容忽視,再有,這是從心愛的母騾香消玉殯之後,他正式踏出家門的首日。聚集在一塊兒的「霸寨」女人們紛紛抬頭瞧過來,只有一個仍輕垂粉頸,好專注地洗菜、挑菜葉。

  「婉兒……婉兒、婉兒,別洗了,快看啊!」大娘用手肘猛頂她的臂。

  看什麼呢?雲婉兒揭揭秀額上的細汗,聽話地看往女人們凝注的方向。

  他走出家門了!而且精氣神十足!

  見那黝黑漢子拔山倒樹而來,其勢洶洶,雲婉兒欣喜的情緒忽地一轉驚疑,心湖這會兒像被擲進一座五指山,「澎——」的巨響激起沖天高的水花。

  他怎麼了?發生何事?

  力千鈞就定位,像座高塔似定在蹲踞的女人們面前。

  此一時分,方圓百尺內的寨民們全瞠大眼,狗不吠、貓不喵、雞不鳴、牛也不哞叫,只有井池的水還嘩啦嘩啦從這池漫過那池。

  「婉兒。」他粗嗓硬得很,頸脈明顯跳動,瘀痕已淡的臉看起來無比凝重。

  「婉兒在這兒、婉兒在這兒!」大娘和婆婆們比誰都緊張,推著發怔的姑娘。

  雲婉兒兩隻濕漉漉的小手交握,緩緩起身,自然而然道:「我在這兒……力爺肚餓了嗎?蒸籠裡我留著一大盤饅頭和昨兒剩下的滷牛肉,若餓得受不了,力爺可以先拿來墊墊肚,我把野菜洗一洗,等會兒就好——啊?」一束花花草草的東西遞到她面前。

  「送你。」深瞳一瞬也不瞬。

  「謝謝……」她微微笑,輕斂眉眸,把那束花草抱進懷裡,真的得用抱的,他巨掌輕鬆便能握住的東西,對其他「尺寸」正常的人來說都太大了。

  「……還是我拿吧。」說著,竟又從姑娘懷裡把那束玩意兒抓回手裡,怕她抱得辛苦。當場,響起好幾聲「噗哧——」的噴笑聲,女人們皆看得津津有味。

  「謝謝。」婉兒溫馴地點點頭。

  看到他終於恢復精神,她比誰都歡喜。

  前一日他抱著她流淚,在她肚腹上磨磨蹭蹭,她有種被倚靠、被強烈需求的感覺。這男人如此強悍、重情重義,她有能力給他慰藉,用細弱的臂膀提供溫暖的擁撫,讓他在她懷裡安歇,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變得強壯了,強壯到……或者能不再被過往的事囚困住,能放膽去握他的手,回應早該回應的一切……

  「謝謝你送我花……還有草和楓葉枝。我很喜歡。」臉紅了。

  「嗯,你喜歡,那……那很好。」他臉熱得要冒煙,因為蹲低的女人們拿著「鶴立雞群」的他們倆直瞧,閒雜人等太多,得另辟戰場。「我要去桑柏丘陵坡那裡唱山歌,你要來聽嗎?」

  「力哥兒,你情歌不唱,唱哪門子山歌啊?乾脆連採茶歌都唱好了!」

  「還要把婉兒帶去丘陵坡才唱?」

  「婉兒性子好,跟軟柿子沒兩樣,你要唱得難聽,她也不好意思阻你,只會由著你荼毒,豈不可憐?」

  「好。」眾聲撻伐下,雲婉兒軟而清的允可無比悅耳。

  力千鈞一愣,沒料到姑娘會應得這麼乾脆。

  她迎向他的注視,面若紅芙,用同樣柔軟的清嗓又道:「我想聽力爺唱山歌。」

  發愣的臉龐終於回過神來,他不禁咧嘴笑,把一隻蒲扇大掌伸向她。

  雲婉兒心裡明白,若伸手去握,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這男人的手,那她當真是下定心意要與他在一塊兒。

  不想再逃避了。

  一顆心早為他悸顫不已,而她的過往和她的情意,是該讓他知道。

  有可能最終他要瞧她不起,但倘若不說清楚,他倆都得這麼懸著,更辛苦啊!

  「霸寨」的女人們全屏息瞧著這一幕,她們的力哥兒就要光明正大握住好姑娘的香香小手了,如何不教人興奮啊!

  可恨的是……好事總得多磨一磨。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快馬馳近的聲響驚擾了一切,聽那雜沓馬蹄聲,少說也有十五、六匹大馬。

  據幫主大人規定,寨中騎馬不准疾馳,因「霸寨」沿山徑建造,土道彎彎曲曲,要是放縱馬匹奔馳,一不留神容易傷到寨民或孩童。

  眾人驚疑不已,大娘和婆婆們都開罵了,不知誰跟天借膽,壞了寨子裡的規矩,更壞了一場「好戲」。

  這一邊,力千鈞瞇眼瞧去,瞥見底下「之」字形的山徑上來了一小支馬隊,而負責把守山下寨門的兩名寨中弟兄竟騎馬緊追其後,氣極急壞地張聲大喝,要對方人馬停下。

  有人闖寨!

  對方已欺將過來!

  粗眉飛挑,力千鈞臉色陡沈,他拔腿疾躍,高壯身軀如鵬鳥般幾個大起大伏,迎向那群不速之客。

  他極快便與來者交鋒,因對方根本沒打算停下馬蹄。

  「找死!」見一名巨漢擋在山道中間,帶頭闖入者仗著人在馬背上,後頭還有一幫隨從當靠山,他大聲斥罵,已策馬猛衝過來。

  雲婉兒嚇得白透小臉。

  她瞠眸張唇,驚叫聲全凝結在喉中,全身僵直髮冷。

  然,眼前嚇得她幾要斷氣的危險,以一種石破天驚的方式結束。

  她眼睜睜見十多匹馬朝力千鈞直撞而去,距離已近得無法避開,他突然一聲暴喝,喝聲太響,馬匹先是受到驚嚇而揚蹄嘶嗚,他則乘機陡地抓住兩條大馬腿,奮力一扳,硬是將那匹畜牲撂倒!

  馬背上的人動作也算得上迅捷了,狼狽倒地後忙翻身滾到一旁。

  說時遲、那時快,力千鈞提抓著那匹馬擲向衝來的馬隊。

  混亂。

  亂得土塵漫天飛揚,雞啼狗吠,牛叫貓也叫,十來匹馬嘶鳴一通。

  那些闖寨的人馬被自家頭子飛來的大馬掃得七葷八素,全衝撞在一塊兒,有的還相互絆倒,你壓我、我壓你,吃了一嘴土。

  「好啊!好看!了不起,摔得真美妙!」飛灰稍定,不僅守寨門的弟兄已追上,連石雲秋也聞事趕來了,寨中大小漢子們也朝這兒聚集。

  拍掉滿頭滿身的土塵,帶頭的壯年男人沒空理會摔得狗吃屎的一千手下,衝著石雲秋揚聲便罵:「你爹石霸天見著我,都還得給我三分臉面,恭恭敬敬稱我皇魁星一聲『大哥』,現下是反了嗎?你當家是怎麼當的?不僅要底下人把咱們阻在寨門口外不讓進,還由著這個混帳東西擋我馬隊、對我動粗!媽你個臭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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