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他九個月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動怒,而惹他生氣的人是個既美麗柔弱,年齡足以當他媽的「阿姨」。
她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突然有種詭異的熟悉感,不禁為其中的可能性吞了口口水。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美婦人低聲道,眼角淚光瑩然,纖細的手微微顫抖著取出一隻包裝典雅的金色小盒子,「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夠收下這個。」
「我不需要你給的任何東西。」他目光灼熱得近乎凶殘地盯著那隻金色小盒子,身形一動也不動,冷嘲熱諷道。
「它就是個很單純的紀念品,」美婦人急急解釋,「你不用覺得收下它就必須原諒什麼,我只是記得你從小就很愛收集手錶,尤其是三O年代的古董表——」
「我家裡有上百支古董表,如果還想要,我會到蘇富比拍賣會上再買它個一打。」翟恩打斷她的話,不耐地道,「如果沒別的事的話,你可以走了,我約的人快來了。」
吳春光望著美婦人強忍悲傷與失落,硬是擠出一抹微笑,「那……那我這幾天還可以再見到你嗎?」
他神情冷硬。「去一0一瘋狂血拼吧,那是每個回台的名媛貴婦必敗的精品聖地。如果你時間太多的話。」
「希望……也許下次你會願意再答應見我。」美婦人輕輕低語,離去的腳步沉重又戀戀不捨。
吳春光心情莫名沉重了起來。
印象中,她還從沒聽過她媽對她說這樣溫柔討好的話,她甚至懷疑媽媽會記得她小時候喜歡過什麼?
話說回來,她媽媽很難得保持清醒狀態,如果不是喝醉了,就是正在喝醉中,能記得住的東西畢竟很有限。
「發什麼呆?」一個低沉嘲弄的嗓音驚醒了她。
吳春光像作賊當場被捉到般,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到哪裡我都認得出你那顆刺蝟頭。」翟恩不請自來地在她對面一屁股坐下,拿過她手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後大皺眉頭,「美式咖啡,你怎麼受得了這種淡得出鳥來的洗碗水?」
「嘿!」她登時渾忘尷尬,憤慨地抗議,「幹嘛挑剔別人的品味啊?」
「我懷疑你有任何品味可言。」他說是這樣說,還是渴斃了似的把她的美式咖啡大口喝完,再把咖啡杯還給她。「光是那條丑不拉嘰的圍巾就足以刺瞎我的雙眼了。」
「喂,這一杯要九十塊耶!」她眼睜睜看著杯子空了,「我也才喝了兩口。」
「賠給你。」翟恩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拉了起來,「走,我帶你去喝真正的好咖啡!」
「走什麼?去哪裡?我可不——」吳春光本來打算盡全力把自己釘在座位上不隨他起舞,可是當她瞥見他眼底那抹沒藏好的傷痛,決心剎那間坍塌了。
算了,不過就是順著他去喝一杯上流人士專門飲用的,昂貴高級還佐以古董骨瓷杯裝盛的咖啡,能難到哪裡去?
她撐得住的。
第3章(1)
美麗華摩天輪緩緩地轉動到最高處,整個大台北市景彷彿盡收眼底。
風景好美,但氣溫也好冷……
吳春光低頭看著捧握在掌心裡取暖的罐裝伯朗咖啡,從甫自便利商店買來時的熱騰騰,到現在已經變溫了。
這就是所謂上流人士專門飲用的——真正的好咖啡?
不過她偷瞄了身畔,剛剛還興匆匆將她拖來坐摩天輪,現在卻靜默得令人不安的高大男人,識相地沒有將疑惑問出口。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現在需要有人陪伴,但同時也需要靜一靜。
畢竟複雜的親子關係所衍生出的問題與麻煩,不是一杯咖啡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
吳春光嘴角浮起一抹苦澀微笑。
「幹嘛那樣看著我?」翟恩突然開口,嚇了她一大跳。
她定了定神,揚了揚手中的罐裝咖啡,「我只是好奇,這就是你聽謂的『好咖啡』?」
「誰規定鐵罐伯朗不可以是好咖啡?」他已經喝光了自己的,盯著她手裡的,「怎麼,不合你口味?」
「太甜了。」她老實道。
「小紅帽,你的品味真的有問題。」他毫不客氣道,伸手拿過她手上還剩了一大半的咖啡,咕嚕咕嚕一仰而盡,一臉滿足。「我就是喜歡它夠甜。」
她無言了半晌。「……翟先生,你高興就好。」
他以不太滿意但勉強接受的眼神瞅了她一眼,隨即轉移話題,「你以前坐過這玩意兒嗎?」
「有。」她不想多加解釋自己來到台北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搭乘摩天輪將大半個台北市的景色盡收眼底。
一如高雄黃昏的愛河畔,花蓮午後的大海,梨山翠綠的清晨……每到一處,她總渴望能在當地找到一些什麼。
也許是尋找留下來生根的理由與勇氣。她悵然一笑。
「我沒有。」他望著近處的高樓大廈與遠處的隱隱山脈,淡淡的吐出一句。
「這是你第一次搭摩天輪?」她一怔。
他不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嗎?
「對,第一次。」儘管濃密的黑髮被風吹得微亂,他若有所思的英俊臉龐依然帥氣得令人心折。「感覺還不錯,沒有想像中的可怕。」
「你有懼高症?」她猜測。
「不,我是有『因為得不到它所以恨它』的童年陰影,還有童話故事恐懼症。」翟恩半真半假地揶揄道,「舉凡一切跟可愛故事書裡有關的都會讓我過敏。」
那你還叫我小紅帽?
吳春光差點脫口問道,隨即安分地閉上嘴巴。
她害怕聽見那個答案是——她也令他過敏。
「難道你不會嗎?」他瞥了她一眼,「沒蓋好房子就準備被狼吃掉的三隻小豬,隨便亂開門就會被一口吞進肚子裡的七隻小羊……那些小孩是做錯了什麼?腦子還沒長好就得被這麼摧殘恐嚇?而且不是每一隻動物在失職的媽媽終於願意回來後,都能夠幸運地再從大野狼肚子裡被拯救出來,那些童話故事裡,充滿了瞎掰的廢話!」
她心臟漏跳了一拍,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望著越說越憤慨的他。
他也有這種感覺?
半晌後,吳春光清了清喉嚨,極力鎮定住那顆亂跳的心。「我懂。」
他突然安靜,性感黑眸直盯著她。
「不是什麼事情都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如果童話故事是想告訴我們門外的世界有多可怕,那麼或許它也該教會我們……」如何去面對門裡面真正的危險?她的聲音戛然停頓,舔了舔突然變得乾燥的唇,「就這樣。」
「你還沒說完。」翟恩目光若有所思,直直注視著她,「教會我們什麼?」
「我說完了。」她堅持。
「你沒有。」
「我說完了!」
「膽小鬼。」
「無聊!」
「幼稚。」
他們像兩個鬧彆扭的小孩般吵了起來,大眼瞪小眼直到彼此不約而同地會過意來,隨即大笑。
「天哪,花了那麼貴的票價在摩天輪上吵架。」她拭去笑到眼角迸出的淚花,「我們會被天打雷劈。」
「刺激消費力外帶振興經濟有什麼不對?」他笑著,大手自然地伸過去抓抓她的刺蝟頭。
小巧的鵝蛋臉配上重裝機車騎士的頭髮,她整個人簡直是衝突與趣味的化身。
吳春光像是被夜間汽車大燈照到的小鹿般僵止不動,有一瞬間忘了該怎麼呼吸。
然而對翟恩來說,這樣親匿的舉動就跟說「早安」、「你好」一樣單純熟練,也沒怎麼多想,收回手後就對著她笑道:「餓了吧?我請你吃午餐。」
「為什麼是你請我吃午餐?」她神智迅速恢復過來,神情叛逆地反駁,「我自己有錢請我自己吃午餐。」
「我從不讓女人請客。」他傲然回了句。
「很好,反正我也沒打算請你。事實上,我根本沒打算跟你一起吃午餐,也就無所謂請不請的問題了。」瞧,她果然是化繁為簡的能手吧?
要是她忽然跳得猛快的心臟也能這麼好對付就好了。
「我說小紅帽——」
「大野狼,下車了。」她拍拍他的肩,率先躍出摩天輪的車廂,腳步穩穩地踏在地面上。
「我們還沒談完——」他皺起眉。
趁他微低頭踏出車廂門的當兒,吳春光迫不及待對他揮了個瀟灑的手勢,立刻閃人。「不,我們談完了。拜!」
「喂!」
第二天才踏進PUB裡,吳春光就接到了老闆和其他員工詭異暖昧的笑容。
「幹嘛?」她頸後寒毛豎起,被盯得一陣發涼。
「小光光,我喜歡你。」帥帥老闆煞有介事地歎了一口,語重心長。
「這是整人遊戲嗎?」她警戒地倒退了兩步,「今天不是我生日。」
「別怕。」帥帥老闆趕緊澄清,「我是說,你是我最喜歡的員工之一。雖然翟恩那傢伙是我死黨,但是他專門吃小女孩當早餐,我不希望你那麼快就變成下一個,這年頭有個性又盡忠職守的酒保不好找。」
吳春光還是沒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直覺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