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樣呆坐了多久,直到又有一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正確地說,是出現在她的房門口──因為聖懷璧是盛怒離開,連房門都不曾關上。
來人半跪在門口說。「丞相,您要我查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屬下特來回稟。」
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輕聲問。「是徐捕頭嗎?請進來說話吧。」
那人猶豫一下,還是走進屋內。「屬下失禮了。」
徐謙又補了一禮後,才靠近她悄悄說道。「刺殺丞相大人的刺客屬下已經查明,是來自兵部員外郎邱朕東府中。」
令狐問君不解地追問。「邱朕東?本相素來和他無冤無仇。」
「那兩個刺客都是邱府的武師,丞相被刺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了。而另有消息指出,邱朕東與太子殿下秘密往來已有一年多了,兩人的關係連三殿下都不見得知道。」
難道要暗殺她的幕後主使者是太子?
不,不對!她靜靜地想了一下,就霍然明白了──對方要殺的並不是她,而是聖懷璧!
以前她雖然有過這種想法,但因為想不明白聖懷璧有什麼會遭到別人刺殺的理由,因此忽略了這件事,但是現在……這理由還不夠充分嗎?聖皇想改立聖懷璧為太子,無論是從何處露出了蛛絲馬跡,總之是被太子知道了,他不能坐視這件事的發生,於是就暗中派出刺客刺殺聖懷璧。
之所以選擇在丞相動手,也是為了一箭雙鵰,事後好將事情推到她頭上,就算聖皇不相信她會殺聖懷璧,但皇子在丞相府出事,她這個丞相也難辭其咎,最起碼也讓他們君臣之間生出嫌隙,她甚至可能因為此事而在聖皇面前失寵,這樣聖懷璟就可以坐穩自己的太子之位。
好個一箭雙鵰之計,真是陰狠毒辣到了極點!
想通了這些細節,令狐問君整個人都像是浸入了臘月的海底,冷得渾身發抖,牙齒打顫。
「丞相……您沒事吧?」徐謙看出她神色有異,關切地詢問。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顫聲問道。
「屬下來時,外面剛好敲過戍時初刻的梆響。」
戌時初刻,時辰還早,此時皇宮之內的慶典大約剛剛開始不久,文武百官都會彙集在皇宮,包括太子聖懷璟!
她一下子從床上跳下地,將腰帶重新束緊,沉聲說。「徐捕頭,你今天告訴我的事情,切記不得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我難保你的人頭能在你脖子上待得安穩!」
徐謙豈能不明白這案子牽連重大,躬身道。「屬下明白,絕不會洩露半個字,請丞相放心。」
放心,她如何能夠放得下心?聖懷璧現在就在宮內,在那準備置他於死地的兇徒身邊。他春風得意的歸來,卻被她氣得拂袖而去,此時的他對周圍的任何人大概都不會有防範之心,正是敵人下手的最好時機。
她要立刻趕入宮中提醒他,不讓任何人有傷害他的機會。
老天,她剛才為何要將他氣走,又為何不讓她早點知道這刺殺事件的內情,倘若因此讓她犯下終生難以彌補的憾恨,她只能一死以償他的性命了。
這是聖懷璧十九年來心情最糟糕的一天了,向來被人捧在手心、高高在上的他,竟會被一個小女子連番碰了冷釘子,真不知道是不是他前世欠了她什麼,才讓他在這一世如此憋屈。
他知道今晚有宴席,也知道自己必須赴宴,但他真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群臣來和他道賀時,向來八面玲瓏、笑臉迎人的他只是冷冷地點點頭,多餘的話也懶得說,惹得眾臣不禁悄悄議論,覺得四皇子和以前真的是不一樣了,立下大功之後連話都不屑說了。
聖懷璟一搖三晃地走到他面前,端看杯子,似笑非笑地說。「四弟啊,大哥要先敬你一杯,多謝你解救聖朝百姓和我們於水火之中。你是大家的救命恩人,我們今天就算是向你叩首都不為過,你若看得起我這個沒用的大哥,就飲了哥哥這杯酒吧。」
聖懷璧豈能聽不出來太子這滿含恨意的恭維中全是妒火,但他不想和太子翻臉,只得勉強笑著,接過太子手中的酒道。「太子哥哥真是讓做弟弟的無地自容了,我這回僥倖得勝,還不是多虧了眾將的奮不顧身,誓死拚殺,更多虧了兵部眾位大人的妙計,上陣領兵的縱使不是我,也照樣能勝的。父皇之所以讓我去,無非是想在關鍵時刻借皇室之名鼓舞人心罷了。」
聖懷璟哈哈笑道。「四弟真是太謙虛了,立下奇功卻不居功,難怪父皇會如此疼愛你,只怕過不了多久你就要入主兵部了,做哥哥的可要先和你打好招呼,希望我們日後能和睦相處,千萬不要像你三哥在時那樣目中無人,居功自傲,惹得朝堂不和了。」他三言兩語,貌似抬高聖懷璧,其實無非是在貶低兵部一干人等。
聖懷璧依舊笑著回應,「兵部還是在三哥統轄之下,我懶散慣了,管管雀靈苑那幫人還行,可管不了兵部那群曉勇武將。」
聖懷璟有點不耐煩地揮揮手,「好了,你也不要和我客氣了,站在這裡說了這麼半天的話,也不見你喝一口酒,這可是你最喜歡的梅子酒啊。怎麼,現在你連哥哥倒的酒都不屑喝了嗎?」
「怎麼會呢!」聖懷璧只得端起酒杯,酒香從杯口溢出,這熟悉的味道讓他的記憶忽然回到不久之前。
也是在這梅子酒前,他曾經借酒調笑過令狐問君,在她耳邊說。「知不知道我為何要送師父酒喝?因為我喜歡看你唇上沾上酒液後的紅潤,似是淬在冰水裡的!一樣好看。」
她顫抖著想逃跑,被他捉回懷中時,他對她說。「鬢鞭欲迎眉際月,酒紅初上臉邊霞,一場春夢日西斜。師父可曾聽過這句詞?」
她的唇,和梅子酒一樣清冷,有著讓人難以抵禦的香氣。
但他更希望手中所持的不是梅子酒,而是櫻桃酒。因為櫻桃酒烈,可以一杯之後大醉三日,那樣他就不會再為她今天的絕情寡義而傷心憤怒了。
心中一聲長歎,他將酒一飲而盡,也許是喝得太猛了,向來清淡的梅子酒滑入喉中時竟帶著幾分燒灼的痛楚。
他的心,除了憤怒和失望之外,還有疼痛。
她知道她傷他傷得有多重嗎?
問君……問君能有幾多愁,如今她可知道,被她傷得愁腸百結、憂若春江的人,其實是他啊--
聖弘二十一年,十月之末。
聖朝與黑羽在海上展開一場大戰,黑羽先勝後敗,損失慘重,三千多名戰俘被俘後集體海葬。
聖都皇城之內,皇宮內院正為慶祝這場令人驚心動魄的戰役而大擺宴席,宴席的主角就是此次反敗為勝的領軍之將──四皇子聖懷璧。
雖是聖皇賜宴,但他身體不適並未出席,只傳了口諭讓大家自便,然而群臣巧舌如簧的阿諛奉承並沒有讓聖懷璧的臉上露出得意,他一直沉著臉,冷冷淡淡地面對眾人,甚至還有些不耐煩。
太子的敬酒他不好推辭,只得連飲了三杯,那梅子酒酒勁淡薄,不會喝醉人,但是三杯下肚之後,他就有些暈飄飄的,似是站不住了。
「醉了,不能再飲了。」他含含糊糊地說著,推開太子的第四杯酒,反身要走。
聖懷璟則笑著拉住他的袖子,「四弟今天是怎麼了?往常也是千杯不醉,現在只喝這幾杯酒就想逃走嗎?」
聖懷璧回頭嘻嘻一笑道。「太子哥哥難道非要把弟弟灌醉不可?我在海上顛簸了幾日,頭暈目眩的,連覺都睡得不踏實二哥哥今天先放過我,讓我好好睡一覺去,改天我再上太子府登門賠罪,好不好?」
太子還要再說話,二皇子聖懷玥過來笑著將兩人分開,「四弟自小身子骨不好,這海上顛簸的罪這回想必受了不少,他又經歷一番大戰,身心俱疲,應該好好休息,太子殿下今日先別為難他了,要喝酒,弟弟陪你喝如何?」
「你?」聖懷璟不屑地瞥他一眼,「毫無尺寸之功,你和我喝酒能有什麼名目。」
聖懷璧皺著眉擺手,「哎呀,好煩,喝個酒還這麼煩,得了,太子哥哥把那壺酒都拿過來,我今天喝完這一壺就可以讓我走了吧?」說著,他伸手搶過旁邊托盤上剩下的那半壺多的梅子酒,一口氣就全灌入口中。
聖懷玥急了,忙阻攔道。「哪有你這麼喝酒的,非把身子喝壞了不可。這梅子酒雖然清淡,但是你這麼一口氣灌下去更傷身體,快放你今天回來還沒見過父皇呢,這一身的酒氣怎麼去見駕?」
「不去了,不去了!」聖懷璧的雙頰上已經泛起酡紅的酒色,「今天人人都給我臉色看,我不要再去父皇那裡討晦氣,我要回去睡覺。」
聖懷璟雙眉倒豎,「怎麼,四弟這說的是誰,該不會是我吧?你今天得勝歸來,人人給你慶功,拍你馬屁,我敬你兩杯酒就變成給你臉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