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封霜雪米為天下第一米,御匾上題一品米。」
「奴才遵旨。」福至垂下眼,心想皇上分明是拿御匾作文章。一般而言,御匾擱在民間已經有相當威力,見御匾如見皇上,再題一品米……難不成是有誰對杜氏無禮,皇上要替她出一口氣?
唉,原本以為皇上是玩夠了,打算回宮,豈料他不過是回來坐坐而已。
「三天內送到她府上。」
福至掂算了下時間。「奴才會辦得妥貼,不過既是要賜匾,那麼就得要擬旨,皇上是否要再賞賜何物?」
「黃金百兩……」藺仲勳忖著杜小佟還需要什麼。給她一筆錢,她大概也只是先存起來,要不便是採買農具和孩子們所需的文房四寶,但總不可能要他送農具和文房四寶吧……
「要不要加賜錦綾十匹?」
「也好。」上次拿的古香綾她壓根沒用到,全都用到孩子們身上,這一回多備一些,加上是皇上所賜,她不用都不行。
「奴才記下了,三日後會派人領聖旨前往封賞。」
「對了,清河築堤防一事,到底是怎麼做的,竟讓下游河水暴漲。」
「奴才明兒個會上工部瞭解,要是有任何瀆職之嫌,奴才會嚴懲。」
「別忘了把戶部給一併攪進去。」一群貪官污吏,等他有閒情時再來整治。「今兒個賜御匾一事最好早點讓戶部知道,朕要看戶部這一回要拿多少銀兩去杜家採買霜雪米。」話落他已起身,好似一刻也不肯多作停留。
「奴才遵旨。」福至暗暗記下,雖說不是件大事,但皇上只是想找個契機整治戶部罷了。
藺仲勳走過他身旁時,大手突地往他肩上一按。「還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洩露朕的行蹤給單厄離。」
福至扯著唇笑得很苦。「皇上,單將軍纏人的功夫實在是……」
「你不是老對他心癢難耐?朕給你這大好的機會讓你好生整治他,你竟是一點都沒有把握。」
福至真是有苦說不出。皇上這分明是惡意數落了,單厄離是顆石頭,只聽君令,可他阿福是誰,憑什麼差使他?尤其在他得知他兼了首輔一職後,簡直視他為亂黨妖孽,要不是皇上實在太重視自己,他懷疑單厄離早一刀把他了結。
「別再讓他來找朕,否則——」
「奴才明白了。」福至如壯士斷腕般地閉上眼下了決心。看來得再找個法子捏造聖旨才能鎮住單厄離了。
「朕要走了,這朝堂你就儘管玩,怎麼玩都無所謂,讓朕看看你可以玩到什麼地步。」拍了拍他的肩,他逕自要往外走。「不過要記得,該處置時可得要留給朕,才能堵天下悠悠眾口,朕可捨不得讓你背上污名。」
「多謝皇上。」福至唇角抖了兩下,心口不一。說到底,哪裡是他在玩?這分明全都是皇上攪和出來的。光是要他兼首輔一職就足夠撼動朝堂了,令六部之首彼此猜忌,思索著要如何拉攏或對付自己,甚或利用自己對付他人,這一來一去,所有的弊端全都跑到他耳裡,他能不辦嗎?
皇上向來就很擅長借刀殺人,只是沒想到這回竟會輪到自己當那把刀。
藺仲勳掏掏耳朵,當沒聽見福至的嘀咕,踏出殿門外,就見桂英華守在殿外。
「桂都統。」
「卑職在。」
「桂都統鎮守宮中,禁衛訓練有素,倒是包圍得挺快的。」
桂英華眉心一跳,不相信皇上會誇獎自己。「卑職職責所在,盡心而為。」
「不過,今兒個朕是閒散地走,所以你能趕在朕踏進廣祈殿內攔下朕,但要是有賊人刺客欲行刺朕,你認為那賊人會閒散地走,等著你來嗎?」
桂英華二話不說,再跪!「卑職有失職守,請皇上恕罪。」
藺仲勳笑瞇魅眸。「其實這事也沒那麼嚴重,想要將功贖罪也行。」
桂英華一臉不解地抬眼,便聽他道:「單厄離差不多也快到了,朕想到外頭走走,不想見他,給朕攔下他,要是他找著了朕,桂都統……別怪朕治罪。」藺仲勳拍拍他的肩,即刻走人。
桂英華聞言,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皇上惹不起,將軍不好惹……他怎麼這麼倒霉啊!
第10章(1)
三更半夜,藺仲勳摸回了杜家,如往常作息。然而,接下來的日子,白天,可見杜小佟很刻意地與他拉開距離,一口氣將他推得很遠,到了晚上那就更不用說了,用過膳後,她總是立刻回房,頂多是偶爾到孩子們房裡走動。
而他眼下能做的,就是下田澆肥。儘管這肥料的味道實在是噁心得教他想吐,但他在田里走動,多少能堵上幾張無聊生事的嘴。
澆了肥,杜小佟開水門引水,看水充盈了早已經乾裂的農田,直到淹過了莖部一寸高的位置才關上水門。
他站在田邊,嗅聞著揉合了泥土草香和肥料味的複雜氣味,望著脫下鞋子,踩進田里的杜小佟,她戴著斗笠,帶著孩子們弩著腰,一處處地巡,將生長太密的秧苗毫不惋惜地拔除。只為了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米,她在烈日底下來回巡著,比其它農人還要專注仔細。
他想,他大概知道為何她種出的米特別的好吃,只因為用心。
「小佟姊!」田的另一頭突地傳來銀喜的喊聲。
杜小佟回頭望去。「發生什麼事了?」
「你快點回來,趕緊把腳洗一洗,家裡、家裡……」銀喜喘得連話都說不全。
藺仲勳微揚起眉,大抵知道發生何事了。
「到底怎麼了?」杜小佟被她難得的慌亂給嚇得趕緊踏上田埂。
「家裡來了幾位宮裡的公公,說皇上下了聖旨、賜了匾額要給小佟姊!」銀喜深吸了口氣,再一口氣地把事說完。
「……嗄?」杜小佟愣了下。聖旨,匾額?
待杜小佟趕回家中,家門前已經聚集不少村人圍觀,她走近一瞧,就見兩名身穿墨綠色錦袍的公公站在馬車邊上候著。
從沒遇過這陣仗,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你就是杜姑娘?」一名公公見她走到跟前,細聲問著。
杜小佟愣了下,只因已經許久不曾有人這般稱呼自己,直到銀喜推了她一下,她才趕忙回神。
「我就是,不知道幾位公公前來是——」
開口的公公沒理她,逕自回頭朝馬車內低聲說了兩句,馬車裡隨即走下一位身穿赭紅色錦袍的公公,皮膚白細,眼眸細長,像是笑瞇眼似的。
他手中拿著聖旨,走到杜小佟面前,細聲道:「聖旨到,民女杜小佟,跪下接旨。」
杜小佟輕撫著胸口,雙膝跪下,原本一旁吵雜的低語,瞬間寂靜。
穿赭紅色錦袍的公公往旁一瞥,細聲道:「見聖旨如見皇上駕到,爾等無知村民還不一併跪下!」
此話如雷,嚇得一票圍觀的村民一個個跪下,銀喜也拉著幾個孩子趕緊跪下,就怕有所冒犯會遭罰。
現場,幾乎所有人都跪下,唯有一抹高大又顯眼的身影屹立不動,穿著墨綠色錦袍的公公細聲喊道:「大膽!」
那拿聖旨的公公聞聲,不由斜眼睨去,瞬間,細長的眼眸瞠大,「皇——」
藺仲勳微瞇起眼,那名公公立刻噤聲,嚇得差點連聖旨都拿不穩,整個人慌得不知所措,沒了剛剛的凌人氣勢。
然而這一幕,因為眾人皆跪地伏首,所以無人瞧見。
「大膽刁——」
「住口、住口!」穿赭紅色錦袍的公公趕忙低聲喝止。
小公公不明就裡,倒被準備宣讀聖旨的公公給瞪得不敢再置一詞。
穿赭紅色錦袍的公公,是在福至身邊當差的,名喚如貴,自然是見過藺仲勳幾次面,要不依藺仲勳連百官都不肯接見的性子,別說民間,就連在朝中,真正見過藺仲勳的官員宮人,實在是少得可憐,莫怪那日藺仲勳回宮時會被擋在宮門外。
藺仲勳神色不耐地啟口,無聲的說了聲「念」。
如貴嚥了嚥口水,雙手微顫地攤開了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民女杜小佟栽種霜雪米,極得聖心,龍心大悅,封霜雪米為天下第一米,賜御匾,題一品米,再賜錦綾綢緞十匹,黃金百兩,欽此!」
現場,靜默無聲,如貴垂頭一望,要是以往,他會拉開嗓門罵人,但是今日皇上在場……「杜姑娘,請接旨。」皇上既會出現在這裡,又特賜御匾,用頭髮想也知道這位杜姑娘是不能怠慢的。
杜小佟如在夢中地抬眼,慢半拍地回神,趕忙接過聖旨。「多謝公公。」
一票人這才跟著起身,而後如貴要三位小公公把御匾抬出,村人圍觀著,卻不敢大聲喧嘩,就怕犯了禁忌。
「杜姑娘,這匾額就掛在此處可好?」如貴態度親切,指著竹門簷底下。
杜小佟有些受寵若驚,忙道:「都好都好,公公作主即可,不過得等我跟鄰人借個梯子,我……」她有些慌,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栽種的米竟可以被皇上封為天下第一米,還給了一品米的御匾,這簡直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