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今天他有重大消息要宣佈,夏惠君萬不可能同意邀請孫憶怡來。
宋遠達只有兩個兒子,說句實話,他比較欣賞大兒子。
其實,宋譽不算是情婦的兒子,要他說,孫憶怡才是他的最愛。孫憶怡是他的初戀情人,兩人情投意合,無奈遭父母反對,並私自為他定下一門親事。
因為宋遠達是獨子,負有傳宗接代的重任,更不可能拋棄父母與愛人私奔。
門不當戶不對,在父親說重話、母親以死威逼的雙重壓力下,不得已只好跟她分手,但他離開她時並不知道她已懷有身孕,直到十年後巧遇才知道這件事。
深知孫憶怡堅貞不二的心,更不辭辛勞扶養他們的兒子,他興起彌補的念頭。當時他的父母已經去世,因此不必煩惱長輩會反對,只需顧及妻子的意願和感受。
難得的,妻子知道後竟同意了,條件卻是只能留下孩子,從今以後不准跟孫憶怡有往來,包括金錢上的任何援助──這根本就是要他徹底跟孫憶怡斷絕聯繫。
宋遠達只好退而求其次,決定先彌補這孩子!
從那時候開始,他給宋譽最好的生活,還有最溫暖的父愛。
甚至送他出國深造,希望他能出人頭地,不被身份所限制。
對於宋譽,宋遠達既讚賞又遺憾。
讚賞的是他的努力及聰穎,學成回國後成為他這父親不可或缺的幫手;年紀輕輕就擁有精湛的醫術,在牙醫界傳為美談。
遺憾的是他對他這個父親總是很生疏冷淡,無論他做什麼努力都沒用,始終無法得到「爸」這聲親匿的稱呼,永遠只叫他一聲「父親」──「父親」兩字讓宋遠達感覺只是迫不得已下的尊稱。
美其名是為了磨練自己才自立門戶,實則是公然在檯面上與他較勁,這些他不是沒有發現。
「呃,這位是你女朋友嗎?」宋遠達意外發現那個安靜的陌生女子,眸中滿是驚喜。
「她叫遲曦恩。」宋譽倒是很配合。
「宋爸爸您好。」遲曦恩打招呼。
「好好,爸不介意你自己挑選的──」宋遠達很是開心。
「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爸您會後悔的。」宋新冷哼,打斷父親的話。「再說這麼重要的家庭會議,卻帶一個外人來,真不知大哥存什麼居心。」
「老爺要三思。」夏惠君冷漠地勸道。
「這個,曦恩人很好的……」孫憶怡想為兒子的女朋友說話,反倒遭瞪視。
「二媽,您看人一向不准,別自欺欺人了!」吳婷婷冷諷。
「都別吵。」宋遠達喝道,威嚴的聲音響徹整個飯廳。
這一喝,方才持反對立場的人,全乖乖的不敢造次。
「是什麼樣的人,我自己會看。」宋遠達拿出主子的氣勢,不讓眾人爬到他頭上。「不過,姓遲,這個姓很少見,遲天應這個人你認識嗎?」他詢問遲曦恩。
「宋爸爸認識家父?」遲曦恩驚訝。
「你父親生前有來讓我看診過,我跟他的交情算不錯。」宋遠達神情添了抹惋惜。「提到曾經在商場上掀起一股風潮、屢出手屢獲勝的商場之神,他的名號響噹噹,我們這一輩的沒有人不知道,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唉!」英才總是遭天嫉妒。
原來對方來頭不小?!眾人驚呼!
宋譽更是小小地訝異了一下,但他很快地拋之腦後。
反正是不是名人的女兒,一點也不會影響他對她的愛意。只是他喜歡的人湊巧身份特殊了點,曾是名人的掌上明珠。
「現下再看看你,倒覺得跟你父親真有幾分神似。」宋遠達有種遇見故友般親切的感覺。「曦恩,以後要常來宋家玩,知道嗎?」他微笑。
遲曦恩愣了一下。以往她父母還健在的時候,大家都會巴結她,後來她父母過世,再加上她將父母留給她的龐大遺產捐出,只在身邊留下足夠應急的錢,眾人隨即視她為隱形人,有的甚至對她露出厭惡的表情,前後態度完全大相逕庭。
「好。」她綻開笑顏,頭一次感到有人是真心喜歡她。
愈看這場景愈不爽,一旁的宋新忿忿地握緊拳頭。他一直很嫉妒哥哥的能力,以及父親對哥哥的寵愛,現在又加上得到名人的女兒……
上天實在很不公平,好的全給宋譽,而他只能聽母親的話,娶了不愛的女人,想藉有錢人家的光采,來鞏固他在宋家的地位,屁啦,也沒見父親對他好一點。
倒是宋譽隨便帶個女人回來,就能贏得父親的心。
不行!他暗地發誓:一定要將目前的情況扭轉!
「不用虛情假意。」宋譽冷冷的話語掃興地傳來。「曦恩,不必聽他的。」
眾人全把焦點放在他身上──一半以上的人是為了看好戲。
「譽……」孫憶怡欲言又止。
宋遠達趕緊制止夏惠君正欲開罵的話,他看向大兒子,神情很是無奈。其實他本來是打算大家先一起吃頓飯團聚之後,再來談論嚴肅的話題。只是現下氣氛這麼糟,怕待會兒沒機會講,宋遠達只好提前說。
「我知道譽對我一直有著心結,這無所謂,不影響爸對你的愛。以往你可以不理會,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接受爸的彌補。」他歎了一聲。「我想趁還在的時候將財產──」
聞言,宋新和吳婷婷眸光一閃。夏惠君跟他們偷偷洩露的消息果然正確。
至於宋譽則再次冷淡地打斷父親的話。「如果是為了這件事,那麼不必浪費時間了!」宋譽毫不留情。「我現在就可以跟您說,您的財產我不要任何一分一毫,我只要您從現在開始,好好彌補我母親。」
宋遠達想說些什麼,卻只化為一聲歎息,難道他真的沒辦法在有生之年解開這個心結?
突然間他咬牙,一隻手在桌下撫著隱隱作痛的腹部。
「對你太客氣,你就放肆起來了。」夏惠君喝斥。
「那麼大媽,父親給了您正室的位子,您不也是用它來欺壓我母親嗎?」宋譽嗤笑。「如果愛情有先後順序,顯然大媽排名第二,但您卻讓父親背負著絕情的罪名。我說大媽,您不讓父親跟我母親聯繫,純粹是忌妒,還是怕父親會因為我母親而拋下您?」
「你!」夏惠君瞪著他。
是的,她一向不喜歡他,因為他總能準確無誤地猜中她的心思。
「宋譽,你別欺人太甚!」宋新捍衛自己的母親。
宋譽不怒反笑。「比起你的陽奉陰違好太多了,至少我敢表達心中的想法。」
宋新恨得牙癢癢──他就知道宋譽一直在記恨著從小到大,他欺負他的事。
「媽,對不起。」他轉向母親,一臉歉意。「我盡力了,還是沒辦法。」
「譽……」孫憶怡不知該說什麼。
觀看母親不肯離席的姿態,他也不強迫,反正這裡有宋遠達在,不必擔心。
「不好意思,我們有事先離開。」宋譽站起身,對大家微微鞠躬致歉,然後牽著遲曦恩的手,不帶一絲眷戀的瀟灑離去。
待他們走後,宋遠達才露出痛苦的神情。
「老爺,您怎麼了?」夏惠君驚呼,其他人也是一臉著急。
「沒事,老毛病發作。」他抹去額上冒出的豆大汗水,輕描淡寫地說著。
難道他真的得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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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早期的時候,我是連我母親一起怨恨。」
將車停在一處路邊的行動咖啡屋旁,宋譽邀遲曦恩一塊下車。
點了兩杯咖啡後,兩人沉寂了一會兒,就在遲曦恩快要睡著之際,宋譽出其不意地說著。
「嗯?」她看著他,一臉不解。
「雖然明知我母親是無辜的,我就是沒辦法停止埋怨的情緒,怨恨她把我丟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家庭,讓我備受欺凌。」他喝了口咖啡,心情苦澀難解。
「等到長大成人後,才知道她是為了給我優渥的環境和出人頭地的機會,我又怎能怨恨得下去?」
孫憶怡為了生下兒子,情願與家人斷絕往來,在那個年代,一個女人家帶著一個孩子是很難生存的,但她咬緊牙關只為拉拔他長大,他又豈能再怨恨?
小時候,夏惠君阻撓他與自己的親生母親接近,但自他成年有能力之後,他愛跟誰聯絡就跟誰聯絡,甚至還偷偷出來和母親見面,完全我行我素。
至於夏惠君,他不相信她沒有發現,不過她知道後卻什麼也沒說。也許她只是單純不想讓丈夫跟孫憶怡有聯繫而已,其他人倒無所謂。
她點點頭。「不過我看宋爸爸對你也不錯,為什麼你不喜歡他?」
「認知失調論。」他自嘲。
「不懂。」
「心理學上的專有名詞。意思是說:『個體知覺有兩個認知,包括觀念、態度、行為等,彼此不能調和一致時,會感覺心理衝突,促使個體放棄或改變認知之一,遷就另一認知,以恢復調和一致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