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聽見叫聲衝進來,追著圓滿,好不容易才把牠趕出去,站在房門外頭,兩手插在腰上告誡。「繡球很怕你,你不能進去!」
「喵喵!」我想跟牠玩。
她揮手驅趕。「去別的地方玩。」
圓滿喵了一聲,只好去找別的樂子。
為了安撫受驚的繡球,童芸香又餵牠吃了喜歡的東西,繡球的情緒才總算穩定下來。她告誡自己,下次記得別再讓牠跟圓滿共處一室。
姚錦杉一路從杭州來到蘇州,跟參與這次修復工作的匠人們會合,再一起前往南通。
想到這次要去的是位於狼山山頂的寺廟,舊地重遊,心情也特別複雜。
如果那天掉下山溝,沒有跨越三十年,是不是一切都會跟現在完全不同?
如果沒有發生那段離奇的經歷,他順利返回家中,見著父親最後一面,並且揭穿錦柏的陰謀,最後娶了玉嫻為妻,對自己來說會不會是最好的結局?
偶爾他還是會忍不住這麼想。
他知道不該有這種念頭,他和妻子相處融洽,感情倍增,身邊又有程家和郭家的人在,還有師父以及香山幫,已經擁有太多太多,應該知足才對。
「我太貪心了……」他自嘲地喃道。
他甩掉心中的雜念,在蟲鳴鳥叫聲中,跟著匠人們上了狼山。
第8章(1)
大雄寶殿裡,姚錦杉仰頭看著在屋頂工作的彩繪匠,提醒他們小心腳下,由於這次修復工作非常重要,還要顧及香客的安全,廟方將整座大殿封起,不讓閒雜人等出入,也讓大家可以專心做事。
「請各位施主用齋飯。」幾個廟裡的小師父送吃的過來。
匠人們開心地進入大殿用飯休息。用過齋飯後,姚錦杉見天氣好,便決定出去走走,他沿著小徑往山下走,當他來到某處,赫然想起那天他就是在這個地方遇到山賊,命運從此有了巨大的改變。
「記得我是往那一頭跑……」他穿過樹叢,雙腳像有自己的意識般,不斷地前進,居然找到了當初掉下山溝的地方。「就是這裡……」
他蹲下身,往下頭張望,確定那天就是從這裡掉下去的,雖然這處山溝看來並不太深,沒準還是會要人命,是菩薩救了自己,應該知足、感恩。
「對了,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徐老爺,也沒有人來幫那位大叔移葬,不如待會兒去給他上個香,問他願不願意由我代為處理後事。」才這麼說著,姚錦杉便站起身來,不過一個轉身,他竟鞋底一滑,整個人跟著往後仰。
他大叫,卻無法阻止下墜的衝力。
直到姚錦杉恢復意識,發現自己又躺在山溝底下,四周佈滿了大小石子,連自己都覺得好笑,竟然又掉下來一次。他翻身坐起,檢查手腳,幸好只有擦傷和輕微挫傷,並沒有大礙,放心之餘,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背著包袱,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敢相信地打開包袱,裡頭有幾件長袍,還有那封要給徐老爺的信,他再低頭看看身上穿的,就跟那天一樣。
「難道……我回到三十年前了?我真的回來了嗎?!」
姚錦杉跌跌撞撞地衝下山,只要見到路人就抓過來問現在是哪位皇帝在位,聽到是康熙帝,簡直不敢相信。經過一間當鋪,他賣掉隨身玉珮,問了朝奉,也得到同樣的答案。
他可以確定他真的回來了……
他要回家!
他必須快點回家!
當姚錦杉趕回家中,見到門房是熟悉的面孔,證明自己不是在作夢。
接著,他看到庶弟慌張失措地奔來,冷冷一笑。「怎麼嚇成這樣?」
「我……只是沒想到大哥這麼快就回來。」姚錦柏擠出笑臉回道。
他沒有直接拆穿他的謊言,現在還不到時候。他進房見到臥病在床的父親,不禁跪在床前痛哭失聲,心中一直遺憾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終於如願了。
從那天起,他天天侍奉湯藥,不過父親的病情依然沒有起色,沒過多久便去世了,等到後事辦完,姚錦杉便把陸姨娘和庶弟逐出家門。
姚錦柏哭著喊冤。「大哥為何要趕我走?我做了什麼?」
「你做了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山賊是你們花錢請來殺我的。」他恨恨地說道。「你雖是庶出,可還是姚家的子孫,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可你卻為了霸佔家產,還有玉嫻,想出如此歹毒的手段。」
聽到兄長連他喜歡玉嫻的事都知道,姚錦柏臉色頓時刷白。
陸姨娘哭著否認有這回事。「大少爺冤枉啊——」
他大吼。「把他們趕出去!」
「大哥……我錯了……一切都是她想出來的主意……」姚錦柏指著生母,把責任都推到生母身上。
「求大少爺看在死去的老爺分上……饒了我這一次……大少爺……」陸姨娘沒想到事跡會敗露,不禁悔不當初。
奴僕們把兩人拉出去,關上大門,任憑他們在外哭鬧。
由於父親過世,必須守孝三年,三年後,他終於用花轎迎娶玉嫻進門。洞房花燭夜,頭戴鳳冠、容貌溫婉秀麗的新婚妻子就坐在面前,姚錦杉卻有些恍惚,因為他看到的是另一張女子的臉孔。
「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會一直守在這兒,直到你回來為止……」
嗓音的主人臉上的胎記宛如一朵鮮紅色的血花,她的個性喜歡逞強,總是故意說反話來掩飾心中的脆弱,就是不想讓人可憐、同情她,他們都喜愛木雕,只要提到木雕就有聊不完的話,那是兩人平日最大的樂趣。
芸香……他在心中喚著這個名。
「相公說什麼?」挺著六個月圓腹的妻子問他。
不知何時,場景又變了……
姚錦杉看著已經懷了身孕的妻子,有些錯愕,不禁甩了甩有些混沌的腦袋,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境?
這是他想要的結局不是嗎?那麼為何要懷疑?
他撫著額頭。「沒什麼……」
數月後,長子出生了,又過了三年,長女也跟著來報到,人生夫復何求,可他的內心卻有個角落是空虛的,就算一家和樂、事業有成,也無法填滿它,他想自己真的太貪心了。
這不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結局嗎?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因為前往杭州辦事,經過八珍齋門口,無比激動地走進鋪子,見到方老闆,卻是那位方老闆的父親,還見到了正好來訪的童家老太太,也就是童芸香的祖母。祖孫倆的五官輪廓、神韻和姿態都十分神似,姚錦杉近乎無禮地瞪著對方,久久不能自已。
待他回過神來,連忙道歉,並自我介紹。
「我與蒯老爺子有過一面之緣,十分仰慕他精湛的手藝,能在這兒與他的高徒見面,也算是種緣分。」她和氣地回道。
他止不住內心的顫抖,向對方提出要求。「姚某有個不情之請,等您的長子將來生下次女,若要為她置辦嫁妝、製作衣櫃等日常用品,請務必交給姚某。」這是他唯一能為芸香做的事。
對方雖然不解,還是微笑應允。
幾年後,聽聞童家大房所生的次女出生,姚錦杉準備了賀禮托人送去,老太太也遵守當日的承諾,請他為剛出生的孫女製作一具衣櫃,長大之後當作嫁妝,他懷著一顆祝福的心情親手打造,希望能給她帶來好運。
接下來,他又想盡辦法結識郭家的人,藉此打聽童家的事,知道童芸香因為臉上的胎記,從小遭父母冷落,除了祖母,得不到其他親人的疼愛,雖然自己早就知曉,還是心如刀割。
「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會一直守在這兒,直到你回來為止……」
這句話一直在姚錦杉耳邊迴響,彷彿下了道咒語,綁縛住他的心。
既然回到三十年前,他和童芸香原本就不曾相識,更不可能結為夫妻,那麼兩人只是陌生人,各有各的人生和命運,他幫不上忙,也無法插手,就算知道她在家人的嫌棄中長大,日子不好過又如何?
「我應該放下……」可說得簡單,做起來卻很困難。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他對童芸香用情有多深,又有多愛她,如果能早點親口告訴她,相信她一定會很高興,只是嘴巴上肯定會說就算不愛她也無妨,她才不在乎,反正人都嫁了,也只有認了。想到這兒,姚錦杉忍不住笑出聲。
時光荏冉,飛逝而過。
得知童芸香在出嫁前一天逃婚,令童家人顏面盡失,正派人到處尋找的消息,他馬上趕往杭州,希望能在童家人找到她之前見上一面,如果真對婚事不滿意,他可以想辦法安排她逃往外地。
他要幫她,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他來到杭州,便聽說人已經找到,當他正透過郭家的關係得知更多細節時,噩耗突然傳來。
「不會的!她怎麼會死了?」他發瘋似的問著身為表哥的郭晉。
郭晉紅著眼眶。「童家說她昨晚懸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