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錦杉蹙了幾下眉頭,微掀開眼。雖然這種情況幾乎每晚都會發生,但仍覺得太過頻繁,幸好只要叫醒她,重新入睡,就能一覺到天亮。
「醒一醒!芸香!」他推了推睡在身畔的妻子。
連叫了好幾聲,童芸香才擺脫夢魘,幽幽醒轉。「我又說夢話了?沒事了……你睡……還是我到其他房裡睡,才不會吵到你?」
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並沒有吵到我,只是你都夢到什麼?每晚都是同樣的情況,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這個夢打從我出生開始就有了……」她將夢境形容給他聽。「我可以感覺到那名少婦跟我很親近,偏偏想不起是誰,不過會恨到詛咒我,一定是我前世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今生臉上才會多了塊胎記,丑到見不得人,就連算命的都說我今生沒有姻緣,注定嫁不出去。」
「誰說你嫁不出去?你不是嫁給我了嗎?」姚錦杉不以為然地低斥。「還有你一點都不醜,跟你三妹相比,可比她美多了,我真同情娶到她的男人。」最後一句聽來惡毒,卻是事實。
童芸香噗哧地笑了。「要是讓三妹聽到,絕對會氣死。」
「她氣死也與我無關,我說的是真話。」他摟了摟她。「只要我這個當丈夫的不在意,你不必去管其他人的眼光,也用不著自卑。」
她往他懷裡鑽去。「我想過了,其實算命說的一點都沒錯,我今生或許真的沒有姻緣,但是菩薩讓你來到三十年後與我相遇,兩人得以結為夫妻,若沒有你,我也得不到這份幸福,所以我真的很謝謝你。」
「咳,既然咱們都醒了……」姚錦杉無法形容內心的波動,只能用行動表示,便翻身覆上她,吻上妻子的小嘴。
不用多說,她自然明白丈夫想做什麼。兩人久別勝新婚,也就格外熱情。
夜盡天明,姚錦杉一早醒來,才踏出房門,圓滿馬上纏著他,似乎已經承認他是自己的主人。
「你叫圓滿?」他蹲下來摸摸牠的頭。
「喵!」圓滿馬上昂頭回應。
他穿過天井,走向灶房,圓滿也跟在後面。
正在煮飯的趙大娘哎呀一聲。「爺餓了是不是?就快好了!」
「我來幫忙。」他捲起袖子說。
趙大娘想要阻止,不過姚錦杉並不介意,幫忙煮好飯菜,還端進房裡伺候晏起的妻子,誰教自己昨晚真的太折騰她了。
「爺對太太真是體貼。」杏兒羨慕地說。
聞言,趙大娘不禁豎起大拇指。「那是當然了,就因為爺的眼光獨具,才會娶了太太,其他男人只看重美醜,其實太太人真的很好。」
杏兒聽了頻頻點頭。
蘇州姚家
「那批貨都送往京城了?」姚錦柏手上拿著水煙壺,問著次子。
姚敬真咬了口荷花酥,一面嚼著,一面口齒不清地回道:「已經送出去了,我辦事,爹儘管放心。」
「真是多虧爹想出來的好辦法,而且找到的匠人手藝也不算太差,只要說那些桌椅、傢俱是香山幫的匠人做的,馬上價格飆漲。」姚敬平呵呵笑道。「我要跟爹多學一學。」
要知道做生意得看實力、門路和手段,兩個兒子都不及自己一半,實在令姚錦柏擔心。「姚家以後就是你們的,該狠的時候就要狠,否則就是跟錢過不去,只要有銀子,連官府都得給你三分薄面。」
兩個兒子異口同聲地回道:「是,爹。」
他吸了一口水煙。「杭州那邊怎麼樣?」
姚敬平拍去手上的糕餅屑。「我找了一個熟門熟路的當地人,要他盯著伯父位在小河直街上的那座宅子,聽說兩個月前他跟著香山幫的匠人出門,家裡就剩下他娶的那個媳婦,還有一個大娘和丫頭。」
「他那個媳婦是哪戶人家的閨女?」姚錦柏問。
「娘家姓童,是做茶葉買賣的,因為她臉上有塊胎記,在家並不得寵。也虧得伯父不嫌棄,換作是我,半夜醒來看到躺在身邊的女人準會嚇死。」姚敬平惡毒地道。
姚敬真哼笑一聲。「要我娶個醜女,那還不如出家當和尚。」
「要不是爹逼我娶,還可以挑到一個更美的。」姚敬平不滿地抱怨。
他瞪了長子一眼。「你那個媳婦要是能早點幫我生個孫子,就再好不過了,總之要除掉姚錦杉,就得從他媳婦身上下手,想辦法收買她身邊的人——」才說到這兒,他就聽到大門外似乎有動靜。「誰在外頭?」
外頭的人一驚,連忙應道:「奴才送茶水來給老爺和少爺。」
姚錦柏板起臉孔大罵。「那就進來,在外頭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是。」保興躬著身進門,一一送上茶水,然後退出廳外,還能聽到屋內傳來老爺罵了一句狗奴才。跟了這種小氣的主子真是倒楣,天天做牛做馬,卻動不動就扣錢,不禁氣得牙癢癢。
到了下午,保興心情還是很不好,因他平日有在幫管事跑腿辦事,就算出去,也沒人注意,便偷偷溜到位在平江路上的郭家。
「誰?」專門讓奴僕出入的小門內傳出聲音。
「我是保興,大柱子在嗎?」大柱子跟他是同鄉,大概兩個月前在街上不期而遇,從此只要有空就會跑來串串門子。
小門開了。「大柱子在裡頭,進來。」
保興向門房道了聲謝。
「保興,過來吃酒釀餅!」大柱子朝他熱絡地招手。他奉了主子之命,想辦法跟對方套交情,看來頗有成效,對方完全沒有起疑。
保興也不客氣地抓了兩塊來吃。「我真的很羨慕你,主子為人慷慨,當下人的就有福氣,哪像我……唉!」
大柱子狀似不經心地問:「又挨罵了?」
「哼!」保興一臉不齒。「我家老爺自己干缺德事,也不怕將來有報應,對府裡的奴僕又很刻薄、吝嗇,只要一個不高興就扣錢,良心都被狗吃了。」
「你家老爺做了什麼?快說出來聽聽。」大柱子拉他到房裡,還倒茶給保興,雖然不是多好的茶葉,但在姚家可是連粗茶都沒得喝,姚家還怕下人手腳不乾淨,不管吃的喝的用的都要記錄。
於是,保興將不小心聽到的對話通通告訴大柱子。「……你說缺不缺德?以為賣到京城就沒事,要是讓買家發現受騙上當,肯定會去衙門告他。」
「做生意就要講求誠信,可不能騙人,你家老爺為了錢,還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竟然連假貨都賣。」大柱子不禁咋舌。
保興哼了哼。「我家老爺為了錢,恐怕連殺人都敢。」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大柱子送他一壺酒,保興便帶回去孝敬管事,往後偷溜出門被抓到,也會替他掩蓋。
沒過多久,姚錦柏賣假貨的消息漸漸在蘇州大戶人家的奴僕之間流傳,可不要小看下人們的八卦能力,只要在主子面前嘀咕兩句,其影響力不容小覷,至於到底是誰傳出來的,眾說紛紜,沒有人承認。
四月中,姚錦杉返家才半個月,又要出門了。
「大師兄自從接了幫主之位,忙得分不開身,師父只好派我去,南通很近,只要寺廟修復的工作順利,不到三個月左右就可以回來了。」他對著正在幫自己打包細軟的妻子道。
童芸香將包袱綁好,遞給丈夫,就算再不捨也得忍耐,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兩人的將來,以及重振姚家的名聲。「路上要小心。」
「我知道。」姚錦杉將包袱綁在身上,才轉過身,就差點踩到在房裡蹦蹦跳跳的繡球。
「怎麼越養越胖?」真沒看過兔子圓得像顆球,要是落在老饕手中,鐵定馬上被宰來吃。
童芸香失笑。「大概是喂太多了,看來不節制不行。」
姚錦杉走出房門,原本正在追麻雀的圓滿立刻奔到他腳邊磨蹭,嘴裡喵喵叫著,於是他彎下身,將貓兒抱在懷中輕撫,比跟她還要依依不捨。
「時辰不早了,快上路吧。」童芸香忍不住吃起醋。
他佯歎一聲。「人家當娘子的都巴不得把丈夫多留在身邊片刻,只有你會催我早點出門。」
聽他這麼抱怨,童芸香眼眶紅了紅,覺得委屈。「是啊!我就是這麼狠心,你去找別的女人,不用管我。」
姚錦杉放下圓滿,改環住她的肩頭。「我是跟你說笑的,我知道你心裡其實很捨不得,只是嘴巴上喜歡逞強。」
她掄拳搥他。「誰捨不得你了?」
「好,是我捨不得離開你。」他緊抱一下,趕忙放開,就怕放不下她。「那我走了,若沒要緊的事,盡量別出門。」
童芸香頷首。「我知道。」
她送丈夫到大門口,看著高大身影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抹去眼角的淚意,回到房內。
一見到屋裡的狀況,她嚇得失聲大叫。
「不要抓繡球……你會嚇死牠的……杏兒,快把圓滿抓出去……」她急著救起在貓爪下拚命發抖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