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冷冷道:「不必,他早沒了記憶,快送他上路吧!」
他沒說什麼,也說不出話來,只任鬼差拖著他走過奈何橋,唇邊的笑意,久久不散。
第十九章
她多久沒來看他了?六個時辰還是七個時辰了?靈巖山中,一樣的山中小徑,看似孤單走著這段山路的她,遠遠地,小染跟在她身後,少爺吩咐他得護著她,他沒忘了交代。
路小又曲折,她微微喘息著,卻仍執意往上爬,那麼久不見,他等得很心急吧?
薄汗泌出她的肌膚,她終於爬上山了,還是那座亭子,遠遠眺望得到姑蘇台。
亭子不遠處,有一座石碑,她直接朝那兒走去,她什麼也沒帶,一來就往墓磚邊靠,與之並肩而坐。
「我來了喔,今兒個有點晚,因為大姊、二姊回姐家了,她們帶了孩子來探望大娘……我幫著帶孩子們,孩子真可愛呢……」她笑著說:「大娘她們接受我了……呵呵,我被扶正了喔,大娘說我是燕家真正的媳婦……唯一的媳婦,你聽見了嗎?我是你娘子喔……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相印上個月嫁人了,對象是個鰥夫,是我與大娘一起去送上賀禮的……還有小染哥……」她望向在前、方亭子裡候著的人。
「小染哥一直像哥哥般守護著我,但是他年紀也不小了,我打算跟大娘商量商量,讓他找個好姑娘委親,你說好不好?」
風吹過墓磚,帶來一些寒意,她攏了攏衣襟,將頭側靠在墓磚上,好像,這樣就能倚著他,有了依靠。「至於我,我會等你的,你慢慢想,慢慢想,等想到了我時,記得來找我,我,等著呢……」她幽幽地坐著。
有他伴著,她的心安定了許多。
「不悲傷,我不悲傷,你說過就算你認不出我了,也要我別悲傷的,所以我很堅強,說好不悲傷就是不悲傷,我就等你……就等你想到回家的路……」
她闔著眼,哼著歌,細細的水痕由眼角悄悄的滑過……
愛是在悲傷中也能堅毅地露出微笑的,只要她沒世都不忘他,就算他忘了她,也沒關係,就由她來記得他好了,連他的份,她一起記憶。
「我每天與你一起吹風,一起遠眺那西施住過的姑蘇台,你記不住這些,都由我來記,到了來世,我會將這之後的涓涓滴滴,全都告訴你,一句不漏……」
她由睡夢中醒過來,細如棉線的淚河油油淌下。這是她經常作的夢,夢醒後她總會失控的哭個不停。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她求助過許多醫生,全都束手無策,沒人能讓這個夢消失,而且隨著她年紀越來越大,夢境雖然相同,但感受卻越來越深,深到她幾乎確定自己就是夢中人,而那墓碑下躺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她的心揪得好痛,對這個她熟悉到隨時可以在腦中上演一遍的夢而痛心,唉,熟悉的心痛完之後就是熟悉的失眠夜,受到刺激,看來她別想再繼續入睡了。
她索性起床打開計算機,搜尋最新新聞隨意瀏覽著。
她百無聊賴的點進去一個標題- 華裔旅美算數天才計劃返國。
「華裔算數天才林飛燕,旅美十五年,計劃在近日返國,他日前才剛在德國紐倫堡參加完世界心算大賽,再次獲得世界心算冠軍,他能在十秒內算出兩個八位數的乘法運算和一個六位數的開平方運算,被封稱為『天才算數家』……」她念著網絡上的新聞內容。新聞下頭還有這人的簡歷-
姓名:林飛燕。年齡:二十一歲。經歷:三歲被發掘有算數天分,五歲被保送到美國進修,十二歲拿到大學學位,十五歲成為精算博士,之後參加無數跟數字相關的比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目前已是世界公認最強的算數天才。
「這人好厲害啊!」她驚歎,忍不住想起自己也跟他同年,可是怎麼兩人腦子差那麼多?她小學成績總在及格邊緣,高中英、數兩科每年被當,大學重考兩年才考上,混到現在大二,也不知升不升得上大三……
這麼一比她頓時戚到十分汗顏,還真是丟人,難怪哥老是取笑她不長進。
手指胡亂動了一下鼠標,忽然跳出了一張照片,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整個人驀然地一震,視線再也離不開那照片裡的人。
心頭突然傳出一道聲音!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找到什麼呢?」她心驚而莫名的想,但想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打了個哈欠,終於有些睡意了,她決定還是趕緊回到床上去比較實在。
「飛燕,你這次回國到底是為什麼?既不參加活動,也不接受媒體訪問,就這樣關在房子裡足不出戶,這……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浪費時間?」趙凱柔想不透的問道。就見這位世界國寶級的算數大師,雙手環著胸,盯著窗外,連一眼也沒分給她。
她無奈的歎氣。
這男人平常就是一個靜到可怕的人,只是到了台灣後,他這沉默的個性發揮得更淋漓盡致了。
有時候他竟可以整天不跟她說一句話,她常想,這世界上大概只有她能忍受得了他的靜,偶爾陪著他時,她幾乎要懷疑,這人到底存不存在這世上?
因為太靜了,沒人可以順利與他溝通,而她擔任他的貼身助理已經多年了,她是他父親親自面試錄取的,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年,他才十六歲,而她十八歲,也是剛就讀哈佛的華裔高材生,從此,她領高薪,為他處理所有的事情,包括公與私,幾乎都是她一手包辦。這段時間原本俄羅斯欲邀請他前去演講,出席費一場高達三十萬美金,但他居然要她推了,然後選擇來台灣,行前還因為消息曝光而不高興,為了躲媒體,特地改了班機時間,低調的抵達。
到了台灣後,對住處選擇異常挑剔的他,也讓人想不透的捨棄舒適方便的五星級飯店不住,透過中介租了這間在烏來山區裡僻靜的一楝別墅。
可是住進來後,他幾乎足不出戶,她實在不明白,他來台灣的目的到底為何?
度假嗎?那也該出去走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窗邊,只看著窗外的一小塊風景,這樣,他就滿足了嗎?若是如此,又何必大老遠的飛上這一段行程?
「飛燕,你!」
「噓!」他以手勢阻止她說話。
她訝異的闔上嘴,見他又全神貫注的盯著窗外的某一處看。
順著他的視線,趙凱柔看見斜對面那楝格局類似的二樓房間,窗口是敞開的,一個女孩穿了件水藍色的小可愛,搭配一件超級短的短褲,正背著他們搖臀擺尾。
那女孩……在跳舞,自娛?
回頭見林飛燕看得專注,她不禁攏起眉,他這是在偷窺嗎?
「飛燕,你這是不合法的。」她立即不認同的警告道。
他輕扯嘴角,「我在這裡看風景,她未關上窗戶,我這樣望出去,剛好是視線所及之處,根本扯不上什麼犯不犯法。」他簡言反駁。
「可是,那是人家的隱私。」
他這才半瞇了眼,轉身面向她,「說得對,所以妳別看。」他拉上窗簾後,接著自己又撩起一角,繼續「觀賞」。
她愕然不已,「你還看?」
他似乎被她吵得不耐煩了,拉上窗簾。「妳可以先離開嗎?我想單獨欣賞。」
「單獨欣賞?」
「沒錯,拜託妳不要再出聲打擾我。」他嚴肅的要求。
趙凱柔張目結舌。他,林飛燕,一個平常對女人沒興趣、沉默是金的男人,此際居然在偷偷「欣賞」一個女生?
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了,也正因如此,他耳朵終於清靜,可以專心的看著窗外,觀賞著女孩奇怪的扭臀姿勢。
他的畫眉鵝蛋臉,柳眉大眼,眼角有笑紋……他此刻看不見她的臉,但他知道,那是他的畫眉,畫眉手腳纖細,畫眉最喜歡穿水藍衣裳……他也知道,畫眉這一世當然不叫畫眉了,可她的名字還是很可愛、還是有前世的印記,她叫楊巧眉。帶著在忘川沉浮裡忍受苦痛收集而來的記憶,他對燕子飛的點點滴滴沒忘,對畫眉的事更是記得一清二楚,然而人海茫茫,他當然不知上哪找她,也不知從何找起。
也算是事有湊巧,前陣子他爺爺壽宴上,楊巧眉的父親楊尚漢是座上客,他一眼就認出,那是他爹,他前世的爹!燕華竹,這一輩子爹的長相變了,前世的記憶沒了,然而靈魂的感覺沒有變,和燕子飛那一生有關的人,他全認得出來。
就像凱柔,就是趙相印,因緣業力的牽引不是人力可操控,只希望他們這一生能將惡緣修成善緣,不再重蹈覆轍。
那天,他和楊尚漢可說一見如故,聊了許多事,楊尚漢十分欣賞他,得意驕傲的模樣好像他就是他兒子一樣,然後他疼寵的提起自己一雙兒女,並拿出皮夾裡的全家福給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