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不管薛昆的死活了?」晏蒔青不意外地問。
薛昆養出來的好女兒,自然也是貪得無厭的野心家,必要時候,連自己的親人都可以棄於不顧,人性醜陋至此,更顯得鳳梓的天真良善彌足珍貴。
哪怕她一輩子都想不起那段兩人心意相系的記憶,縱使她就這樣當了一生的癡兒,他依然會守在她身旁,輔佐她,指引她,教導她。
薛晴冷血的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爹親若是命數已盡,我也救不了他。」
當務之急,當然是要保住她自己這得來不易的神女寶位。
「所以你打算對我們放箭?」晏蒔青說著,鳳目低斂,只手負在腰後,一頭烏絲飄然,破曉的曙光紛紛落在他髮梢、肩上,望上去竟添了幾分妖氣,不像往日的九天降仙,倒像暗藏殺戮之氣的貌美阿修羅。
鳳梓心口猛地緊縮,覺得眼前的青青很陌生,一點也不像那個總是對她溫暖微笑的青青。
「青青……」不由自主地,她喊出了聲。
聞此聲,晏蒔青孤挺的身姿微微一動,側眸而望。
此時,薛晴內心的妒恨加劇,搶過身旁弓箭手的弓箭,不加思索的瞄準了馬車窗口,弓一拉緊、手掌一放,銀亮的箭霎時破風射出。
晏蒔青耳力甚是靈敏,雖來不及轉眸查看,卻在第一時間便聽見羽箭劃破空氣所發出的凌厲風聲。
他刻不容緩,毫不遲疑的縱身擋住了馬車窗口。
「青青……」鳳梓見狀傻住,下意識脫口喊出聲,因為靠得極近,耳邊甚至能聽見箭刺穿肉體的細微聲音。
須臾,鮮血染紅了晏蒔青的左袖,空氣中散發出血的腥香,鳳梓腦中一片空茫,雙眼驟然陷入了黑暗中。她往後一仰,倒在軟樹上,雙手顫抖得連握也握不緊,一股刺骨涼意從指尖透來,直入心底。
青青……青青不能有事……因為青青是她最重要的人……
倏地,發疼的腦袋像是被重物擊中,痛苦不堪,她奮力地想睜眼,抬動雙足步下馬車查看晏蒔青的傷勢如何,但任憑她怎麼咬牙努力,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在與她的意志作對,發涼的指尖更像繫上了重物,輕輕揚起,便有劇烈痛意襲來。
她低喘,額際與面頰全布上了一層細汗,可汗水卻是冷的。
「青青!」倏然睜開被淚水浸濕的雙眼,鳳梓驚惶的大喊。
下一瞬,馬車外傳來刀劍相擊聲,她心口一窒,掀開簾子,匆忙下了馬車。
是玄武!他趕來解危了!
玄武身後緊隨著一名面如冠玉的俊朗男子,他手中握著一把白玉扇,臉上噙笑,行姿略帶一絲慵懶。
她認得此人,這個男子名為司空碇,乃是驪龍國的侯爵,頗受驪龍國主的賞識,數年前也曾出使白鳳國,而且他也同是乾坤老人的門徒,與晏再青素來交好。
有了幫手,她和青青一定不會有事的!
鳳梓大喜過望,復又看見薛晴面色死灰的瞪著地上,在她腳邊……擺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是薛昆的人頭!
她飛快別開目光,忍下作嘔的衝動奔向晏蒔青,他左手負了傷,正用右手施行陣術,對付那些想攻擊他們的叛軍。
「青青!」
「別過來,待在馬車裡。」
混亂中,薛晴忽然突破重圍,手中握著一把短劍朝鳳梓刺來。
晏蒔青眉心一擰,迅疾轉身,伸手拉住呆楞在原地的鳳梓,將她抱入自己懷中。
薛晴的突襲撲了個空,當場被制伏在地。
自此,薛昆已死,心向薛氏父女的兵將敗在玄武的頂尖劍術以及晏蒔青步步致命的玄奇殺陣下,幾乎無人生還。
薛晴的鳳冠被晏蒔青親手摘下,念其為鳳氏表親,特赦不死,押回太師府,終生軟禁不得再出。
漫天血雨的殺戮過後,朝鳳宮歷經了一場天翻地覆的宮變,始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經過晏蒔青的整飭,國祥恢復穩定,朝政平順安穩。
第9章(2)
時序轉眼入秋,園子裡的花兒已經謝得差不多,鳳梓依然還是那個心智未開的癡兒,記不得那段與晏蒔青相愛的日子。
書房內,自安蒔青立在窗前,雙手負在身後,望著外頭蕭索紛落的秋葉。
他的目光越過院景,落在於院中賞玩的鳳梓身上,一直沒有移開。
一名男子原本坐在案桌旁品茗,見晏蒔青久久不回座,便起身行至他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此名男子正是同樣名震四靈諸國的司空碇,同是乾坤老人的門徒,素以遊說之功為見長,是驪龍國說功了得的縱橫家。
前不久,驪龍國發生過一場政變,參與其中的司空碇為了避禍,便攜同他的妻子來到白鳳國暫住。
當鳳梓被白珞脅持時,晏蒔青之所以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趕往神宮,仰靠的便是司空碇的協助。也是在司空碇的部署下,領兵包圍咸池宮的薛昆才能順利被擒,並且成功誅殺。
他們兩人交情匪淺,總會相互給予奧援,彼此合作無間。
「桃仙,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清楚看見晏蒔青面上的痛楚,饒是平素沒什麼正經樣的司空碇,語氣也沉了許多。
「只要她還在,什麼都好。」望著遠處與女官玩鬧的鳳梓,晏蒔青的目光平添了一絲心疼。
「難道你真打算陪著一個癡兒過一生?」
「鳳梓在,我便在,一生或是三生,我都會陪著她。」
司空硬不由一歎。「冷情如你,竟也有今日。」
晏蒔青收回目光,側過身子,望向同門。「這次多虧有你留在咸池宮幫我拿下薛昆。」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司空碇徐徐扇著手中的白玉扇,模樣愜意。「倒是你,往後有何打算?」
「守著白鳳國,守著鳳梓。」
「你真是……」司空碇又是一聲歎息。
紛沓的腳步聲忽近,下了朝換上輕便短襖紅裙的鳳梓奔入了書房。
「青青,你快來看,池塘裡的錦鯉又肥了好多。」不理會房內有外人在場,她不由分說便按著晏蒔青往外走。
司空碇笑了笑,不以為意,倒是好奇起晏蒔青該怎麼適應又變回癡兒的鳳梓。
「梓兒。」晏蒔青喊了一聲,鳳梓傻歸傻,但是挺懂得察言觀色,聽出他口氣的不悅,趕緊換上討好的面容。
「嘿嘿。」她傻笑,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書房內還有其他人。
司空碇朝她行了個簡單的禮,不改戲謔的心性,對她眨眨眼微笑。
鳳梓目光一亮,玩心大起,正要開口跟司空碇攀談,晏蒔青一揚聲,硬生生阻止了她。
「昨天我交代你的書念完了?」
鳳梓嘴一扁,似是頗感委屈。「孤忘了。」在晏蒔青這個國師面前,她這神女只是一個擔心挨罰的駕鈍學生,絲毫不敢造次。
「我說過什麼?」晏蒔青收起眼底的憐愛,換上了嚴格冷肅的面色。
低垂著螓首,鳳梓的手依然絞著他的袖角不放。「沒唸書不准離開書房半步。」
「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半盞茶的時間,你卻遲遲未進書房,只顧著在外頭嬉戲。」
「孤只是……」鳳梓嚅囁了幾聲,眼眶蓄上了淚水。
自從前段時日的那場宮變後,青青對她的態度變得好嚴厲,鎮日督促她唸書,連臣子們上疏的奏折都會分批送到書房的案桌上,由他在旁親自監看她批示。
女官都說,那是因為青青盼她好,希望她精進自己,免受外人看輕。可是她總覺得哪裡古怪,因為青青時常望著她,目光像黑夜那樣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近日來,她夜裡都會作著怪夢,夢中也有青青,可是每每睜眼醒來之後,她卻記不得夢境內容。
「梓兒。」見她低斂雙眸,神思恍惚,晏蒔青又喚了她。
她身形驀地一怔,抬了抬眼,伸手摸上他的面龐,神情不再癡傻,喃喃低語,「青青,是我……」
晏蒔青聞言大震,覆上她撫在頰面的手背,緊緊慣入掌心,呼吸放淺,嗓音略沉的反問:「淺綠?」
只見她困惑的眨了眨眸子,長長聽毛如羽扇般顫動了數下,隨即「啊」的一聲將手抽回。「孤知錯了,國師莫打。」
甫定神,見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掌中,鳳梓誤以為他要打她的手心以示薄征心,忙像個孩子似的扁嘴蹙眉。
晏蒔青沉默良久,久到連一旁的司空碇都輕咳了一聲提醒,他才開口言道:「不罰了,回去唸書吧。」
鳳梓仰起臉蛋,如釋重負的露出憨憨一笑,坐回案桌前,托著腮,繼續讀起那些艱深難懂的治世典籍。
晏蒔青望著她乖巧伏案的側顏,神色不復先前的淡定,就這麼佇立在窗邊直到天黑。
是夜,秋風正涼,頻頻打盹兒的鳳梓終於支撐不住,身子往前一趴,就著案桌沉沉睡去。
雕花梨木門咿呀一聲被推開,稍早前返回咸池宮的晏蔣青趁夜又入宮,準備將鳳梓批示過的折子再重新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