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梓困惑的睜眼,扯扯晏蒔青的袖子,輕聲問:「青青,孤曾經對你說過嗎?」
「說什麼?」晏蒔青抱著她,行過長長的冰透長階,清冽的月華灑落上他眉髓,點染成淡淡的清輝。
「有你在我身邊,孤什麼也不怕。」
驀地,拾級而下的步伐頓住,他垂眸,與她天真不解的眸光相迎。
「她」當然說過可是,卻是心智與常人無誤的「她」,那個總是嘴上答應會乖乖聽他安排,卻讓他摸不透下一步想做什麼的「她一
如今的「她」,又變回了從前的癡兒,不會有人在深夜端著茶點探他房,屏著氣問他心裡有沒有她,也不會在莽撞的摔了一跤之後,臉不紅氣不喘的對他撒謊扭傷了腳,耍賴似的要他抱她回寢殿……
那個不按牌理出牌、活潑好動,會趁他閉目養神之際偷偷窺看他的鳳梓……不見了。
第9章(1)
歷經冗長血腥的一天一夜,從神宮返回朝鳳宮時,天方漸明,他們的馬車卻被擋在宮門之外,不得進入。
鳳梓半躺在車上的軟榻,睡得迷糊,直到聽見外頭的爭執聲才甦醒。
「發生什麼事了?」她困意濃重的低問,身旁卻無人回應,左右張望了下,才發覺馬車內只剩她一人。
掀開簾子往外一探,她當即面露詫異。他們的馬車被一大群的軍士包圍住,還有許多弓箭手守在兩旁,拉緊了羽箭瞄準馬車。
她楞了良久,立即撥開馬車的門簾,想下車弄個清楚,卻聽見晏蒔青出聲阻止。「待在馬車上,別下來。」
鳳梓呆呆的縮起手,放下了簾子,乖順地坐回了軟榻。
假使換作是轉世千年之後的葉淺綠,只怕早已躍下馬車奔到他身邊……思及此,晏蒔青心底不禁浮上了一絲澀然。
「神女有令,沒有神女的親諭,所有人不得任意進出朝闖宮。」率兵士上前包圍的將軍高聲喝斥,手中高舉著鋒芒寒洌的長刀,神情肅穆,充滿了殺氣。
鳳梓聽聲辨析,認出了那人是負責整座朝鳳宮安危的魏將軍,她很是納悶,不解何以魏將軍要怒顏相向,莫非他不知神女便坐在馬車上?
而她又是幾時下了命令,不讓任何人自由進出朝鳳宮?為向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正在鳳梓困惑尋思之際,晏蒔青已開口揚聲。「魏將軍,你口中的神女,指的是哪一位?你效忠的,究竟是薛氏,還是鳳氏?」
事實上,早在鳳梓被鄰國太子挾持之後,見機不可失的薛氏父女便趁虛而入。
他們兵分二路,一方面由薛昆領兵包圍了咸池宮,另一方面,薛晴則直接入宮軟禁了鳳梓的人馬,自行宣詔繼承神女之位。
數年來,薛昆不停攏絡收買朝鳳宮裡外的兵將與女官,布下大量眼線,就連看守朝鳳宮的魏將軍也淪為爪牙了。
魏將軍面露幾分心虛,口氣卻依然強硬。「鳳氏神女生死未卜,且身份不詳,如今指揮朝鳳宮的,乃是身上同樣流著鳳氏血脈的薛氏神女,請晏國師莫要為難末將。」
薛氏?莫非魏將軍口中的薛氏神女,說的便是晴兒表姊?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馬車內的鳳梓怔楞暗忖,心智未開的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晏蒔青瞇起了冷洌鳳眸,口氣仍是慣常的清淡無波。
「不如魏將軍替我入宮轉告薛晴,告訴她,如果還想見她爹最後一面,即刻出來見我。」
魏將軍聞言一楞,不久前,薛太師偕同兵將一起包圍咸池宮,卻遲遲未返,他們都以為薛太師是在與晏蒔青周旋,沒想到,晏蒔青竟然會安然無恙地現身在這裡。
如今又聽晏蒔青出言警告,看來薛太師的情況不妙……思及此,魏將軍神情瞬變。
「晏國師請在此等候,末將即刻入宮呈報。」語方歇,魏將軍朝兩旁的弓箭手使了個眼色,須哭,利箭上弓,支支瞄準了馬車與晏蒔青,這才放心的轉身入宮。
近百支尖銳的羽箭相對,晏蒔青仍是從容自如,眸光淡似秋水,坐在馬車內的鳳梓忍不住掀開簾子一小縫,偷偷望著他。
倏忽間,鳳梓憨稚的目光染上了一絲迷惑,青青看起來就和從前一樣,並無改變,但是不知為何,靜靜望著他,她心口卻起了異樣的悶疼。
就好像……好像有什麼壓在心尖上,一絲鈍痛滑過,令她氣息有點喘,頭也發暈了,體內一直有股說不出的異狀在作祟。
不多時,朱漆雕鳳的宮門應聲敞開,鳳梓撫著心口,目光順勢望過去,驀地一驚。
自宮門內走出來的是薛晴,她身上穿的並非以往的錦衣羅裙,而是一襲嶄新亮麗的大紅禮袍,衣口處滾上了華美的金邊,散成扇狀的裙上繡了一幅百鳥朝鳳圖。
最令鳳梓吃驚的,是薛晴竟戴著象徵無上尊貴的金色鳳冠!饒是她心智再懵懂無知,見此情景,也模糊的感受到有大事發生了。
晴兒表姊怎會穿著神女的禮袍,頭上還戴著鳳冠……
鳳梓甚感迷惘的咬唇,水靈大眼浮上更深的迷惑,實在弄不懂眼前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薛晴步履踩得甚快,面色匆匆,上了艷妝的嬌容已不復端莊溫婉,反而嬌恣蠻橫,氣勢凌人。
腦子犯迷糊的鳳梓見了有點怕,掩上了錦簾不敢再望,只能透過雙耳聽著馬車外頭的動靜。
「晏國師,如今大勢底定,勸你莫再與我們為敵。」面對仰慕之人,薛晴不敢醜態畢露,神色微斂,故作嬌柔的溫聲相勸。
晏蒔青冷眼回望,眼露淡淡嘲弄,將薛晴由下而上掃過一遍,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薛氏父女得勢之後果真都是一個樣。
「你不管你爹的死活了?」
聞此言,薛晴一楞。
早在鳳梓被白珞擄走時,他們就兵分二路,她直接入宮接管一切,而爹爹則是親自領兵包圍了咸池宮,準備軟禁晏再青,逼他作態支持。
但是爹爹一去遲無消息,她正在納悶之際,卻聽到魏將軍稟告晏蒔青帶著鳳梓要入宮。
莫非爹爹發生什麼事了?薛晴不安的暗忖著,面上故作鎮定。「國師何出此言。」
晏蒔青冷聲道:「薛昆如今還在我的咸池宮中,由玄武看守著,我已經吩咐過,兩刻鐘之內,如果沒親眼見到我與神女返回咸池宮,薛昆的人頭必要落地。」
薛晴被他冰冷如刃的眼神駭得一顫,但是四下這麼多軍士,她不想出糗,更不想示弱自貶氣勢,於是揚高了艷容,輕抿起嘴。
「玄武如果真敬了我爹親,你也難逃其罪,國師之位也會跟著不保。」
「你還不懂嗎?於我而言,我根本看不上國師之位,也從未想過當上白鳳國的皇婿。」
「那你要的究竟是什麼?」雖然心底早已經猜到了他的答案,但薛晴終是忍不住問出口。
「我要替鳳梓保住她的神女之位,有鳳梓在的白鳳國,我才待得下去。」
聽見此言,薛晴心底釀了多年的醋醰子霎時全翻了,鳳梓鳳梓,打從他踏入一這座朝鳳宮起,眼中就只容得下那個癡兒!
馬車內的鳳梓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禁不住滿腹好奇,復又掀簾望出去,正好瞅見薛晴一臉憤恨的妒色。
「那個癡兒究竟有什麼好?值得讓你傾盡所有幫著她?」薛晴妒恨難平的嚷道。「當初我爹親引你入宮,是要你幫我們奪勢,可你才到那個傻子鳳梓身邊沒多久,便成了她的心腹,究竟是為什麼?」
「對眾人而言,她是癡兒,可是在我眼中,鳳梓的天真良善世間少有,我不會讓你們任何人傷她分毫。」
當鳳梓尚是不解世事的癡兒時,他憐憫她的天真,心疼她的單純善良,因而心生想幫助她的念頭。
當鳳梓受了重傷,在他懷裡闔目斷氣,他心痛之餘,不惜逆天招回了她的轉世之魂,卻也因此愛上了那個總是讓他皺起眉頭的葉淺綠。
鳳梓之於他,是責任與義氣。,葉淺綠之於他,則是一份動心的深愛。
兩者相加,不變的是他想守護她的那份堅定。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縱然很可能會當一輩子的癡兒,他依然愛她,依然會守護著她,並替她保住這座江山。
一生一世於他而言,不過是眨眼瞬間,他會陪著她,無論多久,無論多難。
因為他的愛,不容任何事物動搖。
因為他的愛,不會因為任何變故更改。
不愛則己,一愛則傾盡所有。
見他心意不容撼動,薛晴醋勁大發,眼色一轉,恨恨地瞪著馬車,正好與從馬車內往外窺看的鳳梓對上眼。
鳳梓一怔,被表姊恨不能置她於死地的狠毒眼神嚇得身心發寒,一時也忘了閃躲,就這麼傻傻地看著。
薛晴惡狠狠地瞪著馬車裡的鳳梓?嬌脆的嗓音拔尖,厲聲道著,「晏蒔青,我勸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只要我一聲令下,這些利箭便會將馬車射成蜂窩,你心愛的鳳梓便成了死屍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