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在胸口裡熊熊燃燒著,溫老夫人深吸了幾大口氣,陰沉沉問:「她到哪兒去了?」
「這……」大掌櫃無可奈何地一攤手。
「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一事您不可不防啊,您看會不會……她拿了「吹雲坊」的好處,故意來個裡應外合,連手打擊咱們來著?」
老季伯和小雪一聽此言,不禁大驚失色。不,秋桐才不是這樣的人,老夫人千萬不能相信這些胡亂猜測懷疑的話呀!
小雪張口想為秋桐辯解,卻被大掌櫃警告地瞪了一眼,話到嘴邊也只得畏畏縮縮地吞了回去。
溫老夫人臉色陰鬱如山雨欲來,最後她終於開口:「不,秋桐這丫頭不會背叛我的。」
小雪頓時鬆了口氣,老季伯眼角更浮起了一朵感動的淚光。
在冷酷如萬載玄冰的外表下,她的心,最少還有一絲絲溫度。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老夫人……」大掌櫃不服氣地想再開口。
「夠了。」她銳利的目光盯著大掌櫃,看得他心頭一陣發涼。「不管怎麼樣,我相信自己沒有看走眼,秋桐不會那樣待我的。」
大掌櫃被斥喝得一陣羞憤。「是。」
溫老夫人虎威雖在,可惜畢竟年事已高,眼力和精力已不復當年,她沒有察覺大掌櫃眼底掠過的那抹怨毒之色,依舊一貫以霸道的口吻斥道:
「你也是個光拿餉不做事的飯桶!連這麼一點點小事都擺不平,我養你又有何用?」
大掌櫃頭垂得更低了,唯有小雪清楚地注意到他暗暗鑽緊的拳頭,微微心驚。
「他們要哄抬價錢,你就束手無策了?」溫老夫人冷笑。一股懲在胸口多日的火氣全往大掌櫃身上發。「這時候講究的便是手段,你不能利誘就該威逼,好教他們知道,咱們大不了不收他們的繭子,寧可多出五成運費往陸州買去,到時候咱們就算薄了利潤,還是出得了貨,而「麒麟」這塊大肥肉,他們將來卻連邊也休想舔一口!」
她說得句句在理,字字警心,可聽在大掌櫃耳裡卻更加怨怒不平。
死老婆子,巨利由你淨賺,醜人卻是我來做,你打得一把好精刮的算盤啊!
若不是狀況嚴重到雪上加霜,他必須得為織坊裡紡娘全走光的事找個理由遮掩過去,否則他根本懶得來聽這死老太婆的教訓呢。
溫老夫人雖然看不出他此刻怨恨滿心,卻也知道他未必心服,忍不住冷笑連連。「哼,對牛彈琴……算了,用不著你辦這事了,我相信秋桐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她會照著做的。你下去!」
「是,小的告退。」
待大掌櫃離開後,小雪吞了口口水,擔憂地望向凶悍嚴肅的溫老夫人,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不敢。
唉……小雪在心底幽幽一歎,情不自禁望著門外。
秋桐姊姊,你快回來呀!
秋桐將包袱紮緊,輕輕帶上了這在無意中竟住了四天的清靜西廂門扉。關上門,步下台階,她有一絲悵然若失地回頭望著那扇門,卻還是感覺得到他的聲音,他的一抬眉、一微笑,甚至他身上散發的男子氣息也彷彿還繚繞在她身畔。
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她還有要務在身,又怎能貪戀這幾日以來被照顧、被疼寵、被關愛的感覺?
早上一睜開眼,不用擔心米缸見底了真好,也不用愁哪扇窗子又給風吹壞了,她得趕緊扛梯子危險地去修……但是她真放得下溫府的一切嗎?「唉。」秋桐輕輕歎息。她不禁想起今兒個早上,鳳公子突然一陣風似地捲至她面前,陰鬱著神情告訴她,他得出遠門一趟,最遲五天後回來,還三令五申地警告她不准偷溜離開,否則他就要如何如何……可是聽他在那兒威脅了大半天,她也沒聽他吐出幾個比較凶狠恐怖的詞,倒被他眉頭打結作勢恫喝的模樣逗得有點想發笑。
奇怪了,她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怕他了呢?
「噗。」她忍俊不住,摀住嘴一聲輕笑。
傻瓜,他不在,就是地偷溜的大好時機啊,她怎麼可能還會乖乖留在這兒?
才慶幸他前腳一走,她後腳就可以跟著溜,可為什麼此刻她的腳步會變得如此遲滯沉重?
傻瓜秋桐,難道你還是把他的話當真了嗎?
「笨蛋,你是沒有資格當傻子做白日夢的呀!」她抓緊了包袱交纏在胸口的結,努力甩了甩頭,想揮去那不應該浮現的脆弱情感。
說穿了,他並不真的愛她,只是一時被她不服輸的性格給吸引了吧?
秋桐心頭無限悵然,笑容也消失了。
片刻後,她勉力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穿過無人的長廊,越過美麗的小橋流水,在大門口,她卻撞見了那個滿臉精悍之色的男子。
她心頭一緊,恐懼地想起了幾天前他的刀幾乎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覺一冰涼地,帶著毫不遲疑的殺氣。
「秋桐姑娘,你要去哪裡?」和這大宅裡其它人不同,大武對她始終不假辭色,神情冰冷防備。
「你討厭我。」剎那間,她領悟了他為什麼一見自己就緊繃著臉的原因。「對不對?」
「對。」大武也完全沒有掩飾的意思,惡狠狠地盯著她。
秋桐瑟縮了下,不是因為他眼底的怒意,而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才會換來他如此厭僧。
「為什麼?我跟你應該無冤無仇吧?」她虛弱地一笑。
大武沉默了一瞬,然後開口:「不重要。」
她迷惑地望著他。
「我討厭你與否,並不重要。」他冷淡地道,「重點是公子喜歡你。」
她心兒大大一跳,雙頰羞紅了起來,結結巴巴的開口:「不……我想你是誤會了,鳳公子怎麼會喜歡我?他不可能的……」
「我就知道你是個禍水。」大武粗眉深鎖,悶悶地道。
秋桐一呆,有點火大,可是考慮到他壯碩得胳臂上能跑馬的身材……還是算了。
「我何德何能擔任紅顏禍水這等角色?」她的口氣淡淡然。「我只是個婢女,也許你不喜歡你家尊貴的鳳公子竟然帶我這個卑賤的婢女回府照顧,但我可以很坦白的告訴你,我也不樂意讓事情變得這麼複雜。」
大武瞇起了雙眼,有一絲疑惑不解。
他聽不懂嗎?
「簡單來說,我謝謝鳳公子的救命之恩,但是我真的必須得走了,而且我永遠也沒有再留下來的打算,你可以放一百二十萬個心了。」她胸口悶得很不舒服,語氣有些沖。
大武總算聽明白了,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粗獷的疤臉上湧起了一抹窘然,有些不安地道:
「但是公子不會讓你離開的。」
聽見這句話,秋桐胸口沒來由的一暖,心兒坪坪跳……有點莫名地慌,卻有更多管也管不住的雀躍歡喜浮上心頭。
她得拚命咬住下唇,才稍微能抑住喜孜孜的嬌羞,清了清喉嚨。「他只是出自同情,現在我病好了,他沒理由再留我。」
「公子不是這個意思。」大武看起來還是不太開心。
突然之問,她有點喜歡起眼前這個像是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牛、忠心耿耿又敦厚的隨從。雖然他比她高,比她壯,比她不知多長了好幾歲,可是他崇拜鳳公子的模樣,就像個不准任何人詆毀、傷害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的小男孩一樣。
因為他這一點,所以秋桐的眼神也溫柔了起來。
「我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家公子有你在身邊,他會非常安全,非常放心的。
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他,尤其是我。」
秋桐沒有說出藏在心底深處的另一句話:她也永遠永遠都不會傷害他的。
大武眼睛一亮。「你真的這麼認為?」
「是。」她微微一笑。
大武盯著她,有一絲手足無措,好像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似的。
原本在他心裡,認定了她是個有可能破壞大局的禍水,可是現在她溫柔的笑臉,誠懇的話語卻讓他矛盾兩難了起來。
「我先走了。」秋桐對他笑了笑,就這樣輕輕巧巧地走出大門去了。
大武站在門邊,突然破天荒有種想為公子挽留住她的衝動!
「魔女……她果然是個魔女……」他喃喃,卻還是目送她平安穿過了那臨水的九曲橋,直至走遠了,這才微微安了心。
洛陽在洛陽城郊外的玉佛寺當世聞名,據說已有千年歷史,香火十分鼎盛,日日都有虔心向佛的信徒或遊客前來拈香禮佛,或者遊歷欣賞這矗立在半山腰古剎大寺的潔幽風光。
但是極少人知道順著玉佛寺後方,有一道奇窄無比的古老石階,直直攀上可通往那嚴峻孤高、宛若天外仙境的山之巔。
山巔之上有座魏晉時期所蓋的留仙亭,古樸典雅,幽靜隱密。
齊鳴鳳坐在留仙亭裡,身裹黑狐大氅,輕易抵擋住了深秋高山上的冰寒氣息。
而坐在他面前的瀟灑男人穿著白貂大氅,正自斟自飲,唇畔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