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永禎只能一再地重複。「我不喜歡你……」
「既然不喜歡我,為何要哭?」安蓉朝他嬌吼。
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淚流滿面。
面對親人的冷嘲熱諷,常永禎保證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無動於衷,可是面對自己所愛的小妻子,他辦不到。
他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男人。
一個渴求被愛、被疼惜的男人。
「你不是答應過,不會惹我生氣……居然說話不算話……」她撲到夫婿懷中,嚎啕大哭。「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門外的如意聽見主子的哭聲,也不知發生何事,好想闖進去,但理智告訴她,還是再等一等。
禁不住安蓉的哀求,常永禎只能棄械投降了。
他收攏雙臂,攬緊懷中的嬌軀。「跟著我會吃苦的……」
安蓉又槌打一下。「都已經嫁給你,就算吃苦也認了,別想叫我走……我說什麼都不會走的!」
「只是暫時搬回娘家,等找到住的地方,我一定會去接你的……」自己可以暫時先窩在辦公的衙署內,但她可不行。
「我不要!」安蓉不想跟他分開。
他試圖說服。「娘子……」
「你以為我是誰?明知常家的人對你無情,打算把你逐出門,難道就乖乖地等著被人趕嗎?」她哭到帶著鼻音,嬌哼一聲。「相公真是太瞧不起人了!我可是早有準備,就等著這一天。」
常永禎看著她滿是淚痕,但卻自信驕傲的嬌美臉蛋。「早有準備?」
「我已經拜託娘家的堂哥買下一間宅子,隨時可以搬過去住,不過你存了好久的俸祿,全都用在上頭了。」安蓉只差沒告訴他不夠的數目是用自己的私房錢去補貼。「原本打算給你一個驚喜的……」
他眼眶一熱。「你都打點好了?」
「衙門的事已經夠你忙了,我就自作主張,請堂哥幫個忙,你不要生氣,我可沒跟娘家要一文錢。」她也為他保全了面子。
是自己太小看她了,還以為安蓉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又比自己小上七歲,需要的是被寵、被疼,結果被照顧的人反而是他。
「我怎會生氣呢?」常永禎摟緊她低喃。「反過來還要謝謝你……」
安蓉掏出絹帕,擤一擤鼻子。「就算天塌下來,還有我幫相公扛著,被趕出去就被趕出去,總還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娘子說的對!」這次是他錯了。
她淚眼汪汪地嬌瞪。「再敢要我回娘家,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是我不對!我保證不會再說了!」自己何其有幸娶到她,不該輕言分開,即便只是暫時的也不行,常永禎把今天的教訓謹記在心。
聽他開口認錯,安蓉才滿意地綻開笑靨。
「咱們明天就搬離這兒!」她才不稀罕繼續住下去。
常永禎全聽她的。「好。」
第8章(1)
由於常永禎要處理的公務太多,搬家的事就全權交給曹安蓉。
除了安蓉的嫁妝比較貴重,以及書房裡幾個櫃子的書冊需要花費時間打包,其他的東西倒是不多,加上曹佑雲私下帶了幾個奴才來幫堂妹的忙,省下不少人力,不到兩天,便跟常大保一家人道別,正式搬離別莊。
他們的新居距離常家的別莊不會太遠,是屬於平頂式窯洞四合院,也是山西傳統民居的一種,正房共五孔,兩側暗窯有四間,東西廂房也各三間,供府裡的下人們居住,還能堆放糧食等雜物,雖不及常、曹兩家大宅院的雄偉氣派,但住起來已經相當寬敞,還具備冬暖夏涼的優點。經過曹佑雲跟原本的屋主討價還價,終於能以夫妻倆出得起的價錢買下來,再不必看人臉色過日子。
搬進新居第三天,常永禎從衙門回來,雖然比之前要多走上一小段路,但他不以為苦,因為他終於有了真正的家。
這是他和他的妻兒往後居住的地方。
「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睡在土炕上……」安蓉想到昨晚睡在上頭,感覺真的很新鮮。「相公呢?」
常永禎輕輕一哂。「我也是。」曹家和常家都是磚瓦房,自然都睡架子床,所以還有些不習慣。
「……還有這炕圍畫真是有趣,畫的還是嫦娥奔月。」她笑嘻嘻地指著圍在土炕上的畫,就像連環圖似的。
他卻不是在看炕圍畫,而是看著安蓉。
「怎麼了?」她疑惑地問。
將安蓉拉到大腿上抱著,常永禎喉頭像梗著什麼,連話都說不出來,是感動,也是慚愧,沒能讓她過更好的日子。
安蓉見他目光淒然,臉上淨是過意不去,不禁鼓起玉頰。「你又在想什麼了?該不會是覺得對不起我,也拖累我了?要真是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別氣!這是最後一次這麼想……」他連忙討饒。
她兩手圈抱住夫婿的腰。「咱們以後要在這個家養育孩子,相公也不必再受常家人的氣,應該高興才對……還是相公捨不得離開常家?」
「當然不是。」常永禎不曾想要依附常家,常家更加不可能成為他的靠山,只是自覺對不起父親,因為父親是唯一關心自己的人。
「那麼是為了我?」安蓉不禁嗔他一眼。「我一點都不覺得被你拖累,也不認為住在這裡不好,看著常家的人這麼待你,好的沒你的分,爭也沒用,而壞的全都推給你,早晚會被他們害死,還不如靠自己。」
常永禎見她想得開,這才釋懷。「我聽你的。」
「本來就應該聽我的。」她得意地說。
夫妻倆相互依靠,對於未來,不再只有孤單和茫然。
過不到三天,常永禎夫妻被趕出常家別莊的事,還是傳到曹老爺夫妻耳中,急得他們派人到處打聽,曹佑雲才不得不吐實,也因而被訓了一頓,不該幫忙隱瞞這麼重要的事。
這天早上,許氏便在侄子帶路之下,來到女兒和女婿的新居,安蓉看到母親並不意外,心想娘家的人早晚都會知道,令她意外的是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自己還要像個大家閨秀的堂妹曹心樺居然也跟來了。
許氏見女兒穿著樸素,拉著她的手,都還沒開口,眼淚就先掉個不停。「你怎麼不跟娘說?娘的心都快疼死了……」
「我已經嫁人了,不能再像過去那樣跟娘撒嬌,何況托了佑雲堂哥的福,買下這個地方,有了棲身之所,其它就沒什麼好怕的,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安蓉學會知足,沒有任何怨言。
女兒變得這麼成熟懂事,許氏真是既欣慰又難過。「你這丫頭……」
接著,安蓉又對堂妹笑了笑。「謝謝妹妹特地來看我。」
「我是來嘲笑,可不是特地來看你的。」曹心樺嘴硬地回道。「瞧廂房這麼小一間,怎麼住人?」
安蓉聽了也不生氣。「只要習慣就好,你也知道我最怕熱了,夏天住在窯洞裡也比較涼爽,很適合我,不用替我擔心。」
「我才不擔心。」這會兒她又忍不住氣堂姊這麼認命,應該去常家大鬧一番,為自己爭點什麼才對。
許氏撫著女兒的臉蛋。「你能堅強去面對,表示長大了,不再是個小丫頭,娘真的很高興。不過也別太委屈自己,要真的過不下去,一定要說知道嗎?」
「我會的,娘。」安蓉眼圈紅紅的,乖巧地回了一句,然後又提起從娘家帶出來的幾個人,起初是為了彰顯身份,以及替自己壯膽,如今手頭緊,實在無法養太多人,打算讓他們回曹家,她可以學燒飯煮菜,也能自己洗衣。
「這座宅子看起來不大,還是得要有人打理,讓老何他們先跟著你,就當是借好了,再說燒飯煮菜可不是一學就會,等你學成之後再說,女婿要是敢有意見,讓他來找娘,娘要讓他見識見識我這個岳母不是好惹的。」許氏殷殷囑咐道。
她噗哧一笑。「謝謝娘。」
母女又聊了一會兒,許氏才依依不捨地起身走出正房。
「謝謝堂哥陪她們過來。」她跟在外頭等候的曹佑雲致謝。
曹佑雲溫文一笑。「兄妹之間道什麼謝,有事隨時找我。」
安蓉又對堂妹說:「也謝謝妹妹。」
曹心樺把頭一撇,不看她,但嘴裡卻對堂姊說:「你要是有什麼心事,想找個人說說,就寫寫信,叫如意送來給我,我若有空會回的。」
「好。」她很高興至少找回這份姊妹之情。
七月中旬,處暑。
又過了半個月,江知縣的病情依舊沒有好轉,公務還是由常永禎暫代。
「……犯人吳剛殺人強盜,泯滅天良,判斬立決!」
常永禎拍下驚堂木,宣判罪刑。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犯人聽到判決結果,當場尿濕褲子,簡直是悔不當初。「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哪……」
對前來聽審的百姓們來說,卻是大快人心。
「將人犯押回大牢!」雖然判了斬立決,還是得奏請刑部審定才能行刑,但至少能讓死者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