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娘……」他反覆念了幾回她的名字,情不自禁笑了出來。「這女人其實挺特別的,軟弱、毫無個性、聰明、極為害羞……呵呵呵……」
這般極端的性情,怎不教人驚訝又好奇?
他坐回荼幾前,倒了杯溫水,一口一口慢慢地飲著,感覺她的身影似乎也漸漸在他腦海留下了刻記,淺淺的,但確實存在著……
李巧娘奔回新房。依然是空蕩蕩的房間、依然只有她一個人,但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感覺冷清。
她把房裡每一扇窗、每一道門都緊緊鎖上,然後兩手捧著頰,在房裡團團轉。
太刺激了,這實在是太刺激了——他怎麼會突然間摸她?
天哪,這是她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如此親密,尤其他還是她的丈夫、她心裡思慕的良人。
他的觸碰對她而言像是乾柴遇到烈火……胚胚胚,什麼形容,說得他倆好像姦夫淫婦似的,他和她可是正式拜過天地的夫妻,有一些親密行為也是正常之事,所以……她到底在緊張什麼?
這樣不行!她停止踱步,蹲了下來,頷首埋進雙膝裡。
不能如此害羞,他稍微有一點親密行為,她就落荒而逃,這樣要到何年何月,他們才能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
況且她一直逃跑,他會不會懷疑她有問題?然後更討厭她,接著避不見面,最後……送她休書一封……
她不要——她的人縮得像顆球似的,心裡掙扎不休。
打從嫁入凌家門起,她便認定了自己是凌端的妻,儘管他對她很過分,連拜堂那天都不回來,害她不得不和一隻公雞拜天地,她還是認定了他。
為了做一個能博他歡心的好妻子,她打進門起便代替遠遊的他照顧公婆、料理家業、幫公公管理凌家凡二百八十一家商行的帳簿。
整整三年,她盡心盡責,只要是公婆交代下來的事,她無不完美達成。
也因此,她逐漸獲得公婆的心,變成了他們口中交相稱讚的好媳婦。
後來,婆婆甚至因為憐惜她,多次寫信,企圖哄騙凌端回家,不過都被他識破,直到婆婆受傷臥床,性情大變,才開始對她惡言相向。
可對於婆婆的疼寵,她還是感激在心。
這也是為何婆婆脾氣變差,很多人都不願意接近時,她依然如常,每日早晚問候,慇勤照顧婆婆的原因,對她而言,有恩不報枉為人。
然後,在她苦守空閨三年後,凌端終於回家了。
初始,他對她表現得排斥抗拒,但隨著時日流逝,她察覺他對她的態度逐漸軟化。
她很開心,真的非常開心,天天盼著兩人早日守得雲開見月明。
只是她沒想到……為什麼自己這樣沒用?
沒有男人喜歡一個只能看、不能碰的妻子,她作夢都想著與他成雙成對,卻每每在緊要關頭羞怯逃避。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要變成下堂妻了……
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勇敢地接受他的親近?
她努力回憶著出嫁前爹娘對她的交代,爹爹說的行周公之禮一事,在這裡派不上用場。
至於娘親幫她惡補的周公之禮知識……她想想,娘是怎麼說的?
好像娘說了很多,有一些她已經記不清了,但絕大部分是——洞房花燭夜當晚,她什麼也不要做,乖乖坐在喜床上,等著相公進門,然後,把一切交給相公,不論相公做什麼,她都不能反抗……
憶起最後兩句話,她頓時如墜冰窖。
不論相公做什麼,都不能反抗。可她卻在凌端面前兩度落荒而逃,這……她還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嗎?
天哪,她完蛋了!
李巧娘癱在地上,連聲唉歎。丈夫本來就不喜歡她,她又連犯《女訓》、《女誡》,他還不厭她入骨?
為什麼會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明明很喜歡他,為何他一親近,她便渾身發熱、腦袋燒得糊里糊塗,不知不覺便幹出蠢事了?
「我既對他有心,他肯親近我,我應該很開心啊,怎麼……」
當他的手摸著她的臉時,她確實是很欣喜的。
只是喜悅過後,很快變成了驚慌,瞬間,她失去理智,竄逃離開,等自己回過神,已經離他遠遠的,逃離了那份她夢寐以求許久的柔情。
於是,她只好重新努力討好他,等待下一次他重新燃起熱情。
然後,她興奮地感受到他的改變,期待百煉鋼早日化成繞指柔。
終於,他又對她做出些許親密舉動了,她喜不自勝,接著——
她躺在地上,無力地回想自己努力、得到他的認可、逃跑、再努力、再得到、再逃跑……
很好,她差不多能確定自己與他這輩子都要做一對名不副實的夫妻了。
當然,還得要他能忍受她的莫名逃跑才行,否則,將來等待她的只有一個結果——休書。
她不要……她抱著頭,發出無聲的尖叫。
她絕對不要離開他,所以……
她猛地坐起,站起身,握緊雙拳給自己打氣。
「加油,李巧娘,你一定可以克服過於害羞的壞毛病,不要怕,你一定可以的……」反覆呢喃數次後,她深吸口氣,大步走出新房。
她要去廚房做一些拿手點心,再去討好他,希望能重新贏得他的歡心。
而這一次,打死她都不會逃跑了,她發誓,他再親近過來,她……
她在心裡暗道:「橫豎我就把自己當木頭,絕對不跑,死也不跑……」
她,一定要跟他做一對貨真價實的夫妻!
第6章(1)
凌端常說,父親是個很頑固的人。
但就某方面而言,他自己亦不遑多讓。
比如他懷疑嚴管事與凌家商隊接連遇劫一事有關,儘管始終查不到證據,可他就是死死相信著,不願把目標轉向別人。
他一次又一次審閱有關嚴管事的身家調查,始終清白如水。
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此乾淨的人,除非這人是個剛出生的嬰兒……
而嚴管事明顯不在此列,所以關於他的調查越完美,凌端對他的懷疑就越大。
他深信,證據一定就在這些完美無缺的調查之中,只是他一時忽略了,只要他多用點心查找,一定可以抓住嚴管事的狐狸尾巴。
可惜無論他多麼仔細地閱讀那些資料,依然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為什麼?難道真的是找錯方向?
話雖如此,他仍執拗地將那些資料重新再看一遍。
越看,他眉頭皺得越緊,心情也越發不耐。
適時,李巧娘準備了宵夜,又來到書房門口。在踏進去之前,她反覆深呼吸,讓自己冷靜。
今晚的宵夜只是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討他歡心,讓他漸漸接受她、喜歡她、甚至愛上她。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勇敢、勇敢、勇敢……」
娘親說過,洞房花燭夜時,不論相公對她做什麼,她都不能反抗。
他們的洞房之夜雖然早已過去,但她依舊完璧,也不知道所謂乖乖任相公擺佈是什麼意思。
但不管娘親話裡真意為何,都絕對不會是相公親近她一點,她便害羞地落荒而逃。
她那種行為絕對稱不上一個好妻子。
因此她要努力彌補過去自己犯下的錯誤,讓他重新認識她,明白她絕對會是一個以男人為天的好妻子,一個值得他珍愛一生的好伴侶。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偷偷探頭,從未關緊的門縫探查他此刻在做什麼。
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看得眉頭都皺成山了。
她瞧得出來,他這時很不開心,所以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她喜歡看他笑,不愛見他憂鬱難解的樣子。
而且……他不高興的時候,耐性也會變差,她這時候送宵夜給他,會不會討好不成,反惹他生氣?
可惡!她不覺在心裡暗罵那個令凌端不開心的傢伙。
凡是他喜歡的,她必然喜歡,而他討厭的,她更是厭憎到底。
她就是一個這麼單純、完全以夫為天的女人。
只是很多人都對這樣的女人有偏見,認為她們如此乖巧聽話,百分百守著女訓、女誡過日子,必定是沒脾氣、只能依靠男人而活的菟絲花。
其實一個人要完全貫徹一項原則過一生,又怎是件簡單的事?沒有過人的毅力和耐力,是絕對辦不到的。
但很多人光看她們外表柔弱,便自動將她們內心的堅強忽略了。
凌端也是這樣的人之一,因此他發現李巧娘在書房外面探頭采腦時,本就煩躁的心情又更糟了。
「你在那裡鬼鬼祟祟幹什麼?想進來就進來,否則就離開,別影響我工作。」
李巧娘心跳加快。糟糕,他果然生氣了。
怎麼辦?離開嗎?等他氣消了再來?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逼自己來討好他、接受他的親近,這時離去,下回要等她積累足夠的勇敢,可不知還要等多久?
萬一他提前解決商隊遇劫的問題,又上寒山書院求學,難道要她再等三年才和他做夫妻?
一個三年、又一個三年……她是女人,哪裡有恁多青春可耗?等她容顏褪色,再想贏得他的歡心,勢必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