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旅行雖然有爬山行程,但目的並不是欣賞高聳陡峭的山景,溫泉才是此次的重頭戲,爬山不過是附帶的樂趣,然而正值盛夏,草木蒼翠,綠竹旖旖,倒也清靜雅致。
朝露小心地扶著褚雲衡走在步道上,她漸漸掌握了雲衡邁步的規律,既能減輕他上台階的難度,又不至於讓自己太累。沿途路過一道小溪時,褚雲衡提議休息一會兒,朝露也正有此意,便扶他到岸邊的石頭上坐下。
誰知她才略一背過身,猛然覺得後背一涼。她佯怒轉身,只見褚雲衡臉帶壞笑,右手探入溪水之中,大有繼續攻擊之勢。她立即不甘示弱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沒一會兒工夫兩人便都成了落湯雞。
「看看你們,還沒泡溫泉呢,就等不及先洗起鴛鴦浴了。」Emma勾著新婚的丈夫,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對朝露笑得促狹。
「你羨慕?我們也來啊!」Emma的先生說著便彎腰撩起一大片水花。
「哇,你玩真的啊?」Emma邊笑邊跺腳。
第9章(3)
朝露朝她喊道:「傻丫頭,還不反擊?」她和褚雲衡此刻已經休戰,兩人並肩坐在石頭上,好笑地看著Emma他們這一對打水仗。
褚雲衡從後背包裡取出毛巾,從頭髮到身上細細地幫朝露擦乾。
朝露怕他體弱容易受涼,又從包裡取出條毛巾來,「我來幫你擦。」
「嗯。」他很享受地合上眼眸,任由她的手在自己眉間擦拭,「我們不要繼續爬山了好不好?」
「咦?這不像你啊。」朝露大感意外,「我以為你一定會堅持爬到山頂。」
褚雲衡搖頭,「這裡這麼美,況且還有你陪著我。最好的風景不一定要在山頂才看得到,我也不需要固執地非要用爬上山頂的方式來證明什麼。對不對?」
朝露知道,此刻的他,比起她最初認識的時候,對人生和自身的殘障更多了份通透豁達。
她靠著他,覺得踏實而溫暖。
同行的其餘人都已漸行漸遠,方纔還熱鬧的溪邊此時只剩朝露和褚雲衡。
褚雲衡的左手很努力地伸向她的方向,「因為往後的日子有了你,我要更加保重自己,我不會胡亂逞強,也不會糟蹋自己的身體。朝露,我們要一起活到七老八十,到那時,我們再出來玩,你說好不好?」
朝露故意硬著口氣說:「我是沒問題,只是某人一定要說到做到,健健康康的,到時我最多接受我們兩人六條腿互相扶持著遊山玩水,可不要賴在輪椅裡讓我到處推著你走哦。」
褚雲衡嘴角輕輕向上扯動了一下,「我答應你。現在請你先閉上眼睛。」
朝露很合作地照辦了。
褚雲衡微蜷的左手緩慢而艱難地伸展,直到覆蓋在她的訂婚戒指上,他舒了一口氣。
朝露感受到手指上的溫度,睜開了眼,見他的左手食指與中指在她的指間微顫,而其餘的幾根手指仍然是蜷著的。她看得出來,那短短的距離已經讓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明明是那樣輕、那樣無力的一隻手,她卻覺得她掌上的份量是那樣重、那樣有力而堅定。
「我一直都有鍛煉,雖然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的身體還能恢復到更好的程度,而且書俏也給過我誠懇而專業的意見,認為我現在的狀況很難再有實質性的突破。不過……知道歸知道,還是不甘心什麼都不做就放棄。」他解釋道。
朝露心裡難過,故意說得很輕鬆,「當然啦,反正堅持鍛煉也不會變得更壞。」
「我也是這麼想。」豬雲衡點頭,「一副圍棋,我有空時就拿出來,它們讓我覺得,我的這只左手並非毫無希望。」
朝露一把握住他的左手,瞪大眼睛,喜悅地看著他,「真的嗎?」
「朝露,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我只是說我的左手比起幾年前要有起色,但是,始終還是殘……」
「我知道我知道。」朝露連忙打斷他,「其實你現在這樣我已經很知足了,不會再奢求什麼,我只想知道你身體全部的狀況,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對了,你剛提到圍棋,這是一種很有用的鍛煉方式嗎?那好,你以後教我,我陪你下。」
他淡淡地搖頭,「你若想學圍棋我可以教你。不過,我所說的鍛煉並不是下圍棋,而是把黑白子全部倒在床上,再用我的左手一顆一顆放回棋盒。這並不需要太大的力量,只是訓練手指的靈巧,很適合我。」
聽他說得輕鬆,但朝露明白,這項鍛煉背後一定有著很大的困難度,果然,他又開口了。
「有時候,明明想抓住的是一顆白子,手卻不聽使喚地停在一顆黑子上……」他笑得有些靦腆,卻不傷感,「有時候明明抓起了棋子,又會不小心從指間滑落,不得不說這對我來說真是項大工程。」
「圍棋有多少顆棋子?」朝露眼眶泛紅。
「三百六十一顆。」
「全部放回棋盤要多久?」她開始哽咽了。
「五年前我做到一半就累得堅持不了了,兩年前我需要花四個小時,一年前是三個小時,最近最好的成績,是兩小時十五分鐘。」他說的十分平靜,好像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播報某項運動選手的成績。
「你真的有進步……有進步……」哽咽轉變為抽泣,她撲倒在他的膝頭,哭得泣不成聲。
「傻瓜,這樣還說要知道我全部的狀況,以後如果有更慘的,我哪裡還敢跟你說。」褚雲衡笑著摸摸她,又輕輕托起她帶淚的臉龐,「別哭了。你仔細想想,我也不是很慘,能吃能睡,能走能玩,最重要是就快娶到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人了,除了身體有一點缺陷,這輩子也算圓滿了。」
朝露很認真地看著他,「雲衡,就算被你再多調侃一次,我也要說,我真的很想嫁給你。」她紅著臉,卻直視著他,目光沒有絲毫躲閃和猶豫,眼睛像兩顆發光的水晶,「最好是馬上!」
褚雲衡左右張望了一下,忽然笑了,「結婚呢,自然不能說結就馬上結,不過……我至少可以正式地求一次婚——就現在——」
「說什麼呢?在銀樓你不是就……」
朝露話音未落,就被褚雲衡用食指堵住了嘴,「朝露,等下無論我怎麼做,都不要阻止我,好嗎?」
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手指從她的唇瓣上移開,他撐著手杖,緩慢地移動著,讓自己的身體側過來,然後他右手扶著手杖,身體慢慢下蹲,左手用手時搭在剛才坐著的那塊石頭上,努力保持著平衡。
朝露雙手摀住嘴巴,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他竟然做到了……他單腿跪地在向她求婚!雖然他的另一條腿折成一個怪異的角度拖在身後,但他已經用他的方式給予一個女人最鄭重的求婚儀式。
「嫁給我,朝露。」溪水在他身後潺潺流動,他的聲音如夢似幻。
她的心興奮地差點跳出來,她俯下|身緊緊地摟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點著頭,像一個幸福的小傻瓜。
「褚老師。」
朝露聽到有人向褚雲衡打招呼,想是碰到了熟人,想起剛剛那一幕親暱的場景,也不知對方瞧見了多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頭從他肩上移開,又把褚雲衡扶到石頭上坐定,望著不遠處的一男一女,覺得那女孩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莊繼瑩,真巧,和朋友來玩?」褚雲衡倒是很鎮定,沒半點臉紅,笑著和來人打招呼。
一聽這名字,朝露便想起來了,原來是那次在F大校園裡遇到的女學生,當時她還為此吃了點小飛醋。如今想來,依舊對覬覦她男人的女孩子有所防範,便故意把褚雲衡摟得更近,還有意無意地把左手的鑽石戒指亮在外面。
太陽公公似乎也很幫忙,鑽石在她的指間閃著五彩的光芒,像是在替她宣告愛情的甜蜜。
「他是我哥哥。」莊繼瑩面向褚雲衡介紹道,並不看朝露。
「和家人來散心很好,山上的風景應該更不錯,祝你們玩得愉快。」
莊繼瑩沉默地隨哥哥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不死心的問:「老師,你……你是要結婚了嗎?」
褚雲衡似乎沒想到她會特意問這麼一句,楞了楞才說:「是啊,你剛才看到我向你師母求婚了嗎?她也答應了哦。」
這一次,莊繼瑩終於把視線轉向朝露,「是嗎?」
「是的。」朝露發現對方的目光很冷,並不只是冷淡,而是帶著一種對於自身的失望和迷惘。
作為一個女人,她察覺這個女孩子對褚雲衡懷著不一般的感情,可是,站在一個未婚妻的立場,她沒有理由給對方產生非分之想的機會。
莊繼瑩的嘴唇哆嗦了兩下,此時她的哥哥也走了回來,關切地詢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紅著眼睛,匆匆忙忙丟下一句「恭喜」便拉著哥哥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