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玄關處,朝露正欲把之前折迭好的輪椅拉出來,褚雲衡卻道:「我還是拄手杖去吧。」
朝露想了想,她家沒有電梯,要是坐輪椅,褚雲衡恐怕只能被她背著上去了,於是便說:「都帶著吧,否則你的輪椅怎麼辦?」
褚雲衡輕輕搖頭,「沒事的,我本來就很少用輪椅,而且等下送完你之後我在搭車回爸爸這兒取輪椅就行。再說比起坐輪椅,拄手杖比較不麻煩。」
朝露默默低頭,不再提出異議。
坐上計程車後,朝露對褚雲衡說:「其實我覺得自己有輛車比較方便。所以,我前陣子已經報名學車了,下禮拜就去學。」
「哦,這很好啊。」
她挽住他,把頭乖巧地倚在他的肩頭,「嗯,這樣我們去哪裡都很方便了。」
「是會方便很多。」他笑了笑,「說真的,我很懷念那種開快車的感覺。」
朝露眉心一皺,下意識地低吼道:「雲衡,開快車是很危險的!你……」
他好笑地看著她,「傻瓜,現在就算我想也不能了。我們家的車早幾年前就賣了,不僅我不能開,我爸爸也不再碰車了。」
朝露意識到自己失言,可又忍不住問:「雲衡,你當年的車禍是因為開快車嗎?」
他略一楞,搖頭道:「不是。」
她把手放到他的左手背上,五指稍稍扣住,抬眸問:「是怎麼發生的?」
措雲衡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用右手覆住她的手背,「那個時候,我買了一份禮物準備送給當時的女友,恰好我在一條街的對面看到了她,我很高興,於是等綠燈亮了就往前跑,結果有一輛車就在那時候……」
朝露肩膀不由自主地一聳,腦袋從他的肩膀上離開,驚愕地望著他,「你是因為她才會……」她的心一陣顫抖,說不出是嫉妒、心酸還是心痛。
他輕輕地說:「朝露,這樣說並不公平。」
褚雲衡那種急於為前女友辯解的態度撩起了朝露的怒意,也許他說得對,那只是場不幸的意外,是誰都不願發生的悲劇。可是此時此刻,她聽不得他為那個女人做辯解。
但她也明白,為此事大動肝火是站不住腳的,只好悶悶地不說話。
「朝露,」他看著她,語氣中百般討好,「不管怎樣,誰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如果這件事讓你難過,我只好請你原諒。我知道你不會喜歡聽這樣的往事,這也是我之前沒有和你細說的原因,其實說到底,那已經不是很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我現在握著誰的手。」
朝露的眸子緩緩轉動,落到了自己和褚雲衡的手上,她的手仍然扣著他的左手,而他的右手也仍然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她心中悄然一動,瞥向他,「如果那件事沒有發生,你現在握著的就會是別人的手了。」
褚雲衡很認真地說:「我曾經很多次地想著,如果時光能倒流那該有多好;可是,自從和你在一起,我再也沒有過這樣的念頭,甚至覺得現在這樣其實也不錯。這些年,我陸陸續續放下了很多事,可有一點卻是很多人不知道,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敢面對的——我的心裡一直有一道傷……那就是我在那場車禍裡不只弄丟了我的健康,還弄丟了我的愛情。
「如果我說,過去我從來不曾認真地愛過,那不只是對你的欺騙,也是對自己的不誠實,受傷後,我本以為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投入地愛一個人,是你讓我改變了想法,是你讓我知道只有真愛是療傷聖藥,朝露,你就是我的藥,你也治好了我。」
陽光把他的眸子映得發亮,他的唇微微上翹,漾起一個溫暖迷人的弧度,讓朝露看得癡了。
「雲衡……有的時候我非常小氣。」她像只小貓般輕趴在他身上,用手撥弄他POLO衫上的第二顆鈕扣,撒嬌道。
「領教過了。」他任由她半撲在自己身上,「其實,有些時候我也小氣得很。」
「比如?」
「比如看到那個方蘊洲的時候。老實說,有兩回我很想和他打上一架。」
朝露一仰臉,看他半是笑意半是沉思的模樣,立刻坐直身體,「你需要我的解釋嗎?」
「不需要,你的心我明白。只是看到一個各方面條件都比自己強的競爭者,我難免會有不安。」
「他哪有各方面都比你強?」
「起碼不瘸。」他說得淡淡的,並不是傷感自憐的語氣,倒像是隨口說笑。
朝露怔住,想了想才開口道:「如果你們打架,你一定會輸。」
她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陰霾,可他表面上還裝作很輕鬆的樣子,「是啊,所以我才忍住沒有發作,很明智對吧?」
朝露捧起他的臉,讓他看向自己,「可是,誰說我一定會選打贏的那一個,我只會警己心裡喜歡的那一個。」
她看到褚雲衡的眼眶霎時泛紅,他拚命忍住情緒,一雙眸子轉了好幾轉,才令紅暈褪去,他用催眠般輕柔的語調說:「我知道了。」
車子在朝露家樓下停好,褚雲衡已事先從褲子口袋裡拿出錢,只是由於坐在後座右側,往前時身子轉動的幅度比較大,對左側麻痺的他來說頗有些不便,朝露見狀,便接過錢遞給司機。
類似的事在他們交往之後發生很多次,有時是高高的台階,有時是一個瓶蓋,有時是一個對常人來說很容易的側身……朝露越是走近他的生活,越是體會到他的不易,也因此更愛他,曾有的偏見與嫌棄在認識他之後層層剝離,她看到的是一個活得有尊嚴、有格調的男人,他的輪椅和手杖或許有損於他完美的外貌,卻不會令她對他的愛少上分毫。
褚雲衡推開車門下車,朝露緊隨其後,此時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眼前駛來的一輛車讓她有些迷惑。
那是方蘊洲的車,她經常和他出去辦事所以認得,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老遠就看到副駕駛座上坐著自己的母親,褚雲衡顯然也看到了,同樣一臉困惑。
方蘊洲似乎沒注意到他們,在不遠處停好車後從車裡走下來,繞到副駕駛座旁拉開車門。
朝露走上前,問道:「蘊洲,你怎麼會送我媽媽回來?」
方蘊洲看到她先是楞了楞,接著說:「難怪我覺得越開越眼熟,總覺得很久之前來過這裡,果然是……哦,剛剛阿姨在我家不小心扭傷了腰,我陪她去看了醫生。醫生說雖無大礙,但因為是舊傷了,今後還是要格外小心保養,剛剛聽阿姨說你們家沒有電梯,我背她上樓吧。」
朝露聽得有些迷糊,但現在什麼事也比不上母親重要,見方蘊洲半蹲下身,她趕忙扶母親趴到上去。
方蘊洲把賀蕊蘭背起,朝露怕他體力不支,在背後托了一把,走到大門口時,對等在那的褚雲衡說:「我先陪媽媽上去,你……」
「沒事,我自己慢慢走上去。」他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一點情緒。
朝露上樓時,偶然一個回頭,見他仍停在原地,帶著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神情半仰著頭望著他們,那眼神讓她很痛很痛。
他一定有很深的遺憾和愧疚,在這樣一個需要男人出力的時候,在他心愛的女人、在他重視的長輩面前卻是有心無力,甚至只能看著他的情敵輕輕鬆鬆地背起女友的母親,而他口,能步履艱難地跟在後面。
朝露扭過頭,強忍住傷感,繼續往上走。
她聽到身後傳來手杖點地與鞋子摩擦地面的動靜,緩慢而沉重。
上樓的時候,朝露向方蘊洲問清了前因後果。
原來,賀蕊蘭這周透過介紹接了份新的鐘點工工作,僱主便是方蘊洲,一周去兩次,每次兩小時。沒想到才第一天工作,就在擦窗戶時扭到了腰部,方蘊洲不放心,帶她去看了醫生,仔細檢查並貼了藥後,又親自送了回來。
縱然是方蘊洲這樣身強體壯的年輕男子,背著一個五、六十公斤的人爬五層樓也是頗為吃力的,其間賀蕊蘭也因為怕累壞他,提出要自己走,方蘊洲卻堅持不肯,還寬慰她,「先別說我和朝露是老同學,就是不認識的人在我家做事受傷,我也應該負責到底,沒照顧好阿姨我已經夠抱歉的了。」
「哪裡的話,是我給你添了麻煩。」賀蕊蘭語帶歉意,「小方,你真是個熱心人。」
等方蘊洲背著賀蕊蘭走進屋裡,朝露仍停在門口,兩隻眼睛朝樓梯張望,細聽之下,有腳步扭轉拖地的聲音自下面傳來。她知道,她的男人還在與這些台階艱辛作戰。
「朝露,你下去瞧一下小褚吧。」賀蕊蘭在被背進臥室前,扭過頭對朝露說,「我沒什麼事,別叫他擔心了,我們這兒的樓梯不好走,讓他別走得太急。」
「媽,你真不要緊?」
「我好多了,倒是小褚心裡怕是不好受。」